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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紐約坐飛機專門到北京找我,談了兩個小時。他說閻老師啊,古巴比倫文化中斷了,古埃及文化中斷了,就是中國的古文明沒有中斷,延續下來了。清朝有可能中斷的,因為清朝皇帝用滿文,如果清朝皇帝下令所有學校一律講滿文,說滿語,科舉考試不許考四書五經,一律用滿文的東西,用滿文來寫文章。268年後這個文化不就中斷了嗎?不服從,殺!再不服從,再殺!還不服從,還殺!歷史上有很多這樣的先例,殺一代、兩代還堅持,殺三代就屈服了,這個文化就斷層了。
如果中華文明中斷了,我們今天的人看《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全看不懂。《孫子兵法》看不懂,《商鞅變法》不知道,歷史中斷了。這是以上說的三點。
還有其他經濟的發展,社會的相對穩定。比如說康熙二十年1681年,平定三藩之亂後有四十年的時間中原地區沒有大戰,不容易。我們在座的有年高的老先生,我們回顧一下歷史,中國皇朝歷史2132年,皇帝在位滿四十年的只有六個人,第一個就是漢武帝,在位54年,但是後期有社會動亂;第二個就是唐玄宗,在位44年,安史之亂中,軍隊打到長安,唐玄宗逃難,帶了楊貴妃,天下大亂;還有嘉靖皇帝,自己被一個宮女差點勒死不說,蒙古人打到北京,白天九個城門關閉,開始修外牆,也不太平;萬曆皇帝在位48年,晚年也不太平;第五個就是乾隆皇帝在位60年,也不太平;只有康熙從三藩之亂平定之後,中原地區40年沒有戰爭。我就聯想到明年是新中國成立60周年,這60年中原地區基本上沒有戰爭,邊界不算,中印、中緬不算。一個朝代如果有40年中原地區是個和平的環境,那麼這個社會就會大大發展。
康熙朝後期社會比較安定,安定到什麼程度?我舉一個數字給大家說一說。康熙初期的時候全國一年大約殺80人,後來減到60人,後來減到40人,後來減到20人,後來減到10人左右。康熙朝有18個省,大約有一萬萬人口,一年平均一個省殺的人不到一個。
在一個高端會議上我講了這個數字,一個省一級的政法委書記吃飯的時候跟我說,閻老師,康熙18個省全國每個省每年平均殺的人不到一個,就這一條就夠四個字:康熙盛世。哪個朝代都沒有這樣的事,一年一個省殺不到一個人,沒聽說過。
我在講康熙大帝的時候經過反覆思索,對康熙朝的評價就是四個字:康熙盛世;對康熙的評價也是四個字:“千年一帝”。大家可能會想,康熙也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爹媽死得早,小時候也生天花,臉上也長麻子。這麼一個孩子,怎麼會成為康熙大帝?怎麼會成為“千年一帝”?
原因很多,今天時間短我們不能全面分析,我舉出一個側面,一個角度,一個切入點來分析康熙成為大帝的原因。我用康熙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三個字“志與學”。
大家想想看,康熙皇帝如果是個荒誕的皇帝,天天打仗,耗盡民脂民膏會是一個什麼局面?康熙要是一個頑固皇帝,整天吃喝享樂,到處遊蕩,耗盡人民的血汗會是一個什麼局面?或者是個昏君,不理朝政,任小人jian臣在那裡縱橫跋扈會是什麼局面?所以康熙晚年有一本書叫做《勤訓格言》,一共246條。其中有一條就講志與學,結合他自己的親身體會。
康熙原話的意思是這樣的:世界上的人有兩種,一種人是聖人、賢人;一種人是俗人、庸人(平庸)。他說聖人、賢人為什麼能成為聖人、賢人呢?為什麼有一些人是庸人,一輩子庸庸碌碌,是俗人,很平凡,不能成為聖人和賢人呢?他說就兩個字:第一是“志”,第二是“學”。凡是立下志願,有志氣,有志向,有志趣又能夠學,認真地學,刻苦地學,一以貫之地學。只要做到這兩條,人人可以成為聖賢。
康熙不覺得他自己是聖人,是賢人,他說主要是有志,有學。我舉幾個例子,康熙5歲開始念書,非常喜歡念書。家裡頭也培養他,他念書的時候是廢寢忘食,他奶奶孝莊太皇太后就跟他說:孩子,你生在帝王之家,你長大之後至少可以做個親王,親王一年的俸祿白銀一萬兩。他說那些讀書人,為什麼用功?要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三年大概三百個進士,平均一年一百個進士左右。考中了還要等,等分配工作做個知縣。知縣一年60兩銀,十年600兩銀,一百年6000兩銀。你得做150年到160年的知縣才等於親王一年的俸祿,你何必那麼刻苦念書呢?你還有可能成為皇帝,繼承皇位,富有天下。
康熙笑了笑,還念。後來就把他的書給藏起來了,這是少年時代。接著稍微大一點念《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大學》是先朗誦,每一段都要念120遍,念一遍畫個記號,康熙還比較聰明,大概十遍左右就背下來了。他堅持念120遍,完了要背,要背足120遍才可以。
康熙晚年六七十歲時跟孩子們說,我現在還能背。能背到什麼程度?孩子們念書,有老師,那老師都是大師,他退了朝去檢查孩子的功課,到上書房一坐,老師就拿起書打開,翻出一段讓孩子背,老師拿書對,看你背錯沒有,背完之後說一字不錯。你看看,老師天天教書,還要看書來對,他是日理萬機沒有準備,閉著眼睛聽就能夠知道是對還是錯。背完《大學》背《中庸》,背完《中庸》背《論語》,背完《論語》背《孟子》。
去年4月我和于丹老師一起去台灣,她講《論語》,我講《清史》。很多記者圍著採訪,採訪跟我們大陸不一樣,一大堆記者圍著,十分鐘一個記者,記者問的問題別人都不知道,每家都是獨家新聞。我們大陸是幾十家報紙、記者、電台一塊兒問一個問題,其中一個女記者跟我說,閻老師,《論語》、《孟子》不算什麼事,我全會背。我說您是女中豪傑,優秀。她說不,全會背,不會背中學不能畢業。我挺驚訝。第二個記者又進來採訪,我說你先別採訪,我說你會背《論語》嗎?他說會啊,不會背中學不能畢業。他走了以後第三個記者又來問,我說會背嗎?他說會啊,不會背不能畢業。
我還是不相信,中午吃飯的時候我說你們都會背《論語》嗎?一位先生說,我現在背給你聽,這位先生50多歲了。我就有一個聯想,我們在座的不說,咱們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研究先秦文學的能夠把《論語》、《孟子》從頭到尾背下的,我不敢說一個沒有,全國算下來沒有幾個。
“學”,我不是主張背《論語》、《孟子》,我就是主張“學”。康熙十幾歲以後當了皇帝,親政以後學習天文學、數學、物理學、光學、測繪學、地圖學、中醫學、西醫學、人體解剖學等等。康熙學數學我開始以為就是一般的學,我深入一點了解後發現,康熙他學數學水平大體上相當於當時數學家的水平。康熙學解剖學,書上還有解剖圖。
到了盛年的時候康熙講究“博”,經史子集,天文地理,無所不學。我舉一個例子,《資治通鑑》有一個綱目,他對一個大臣說,《資治通鑑》綱目他從頭到尾看過六遍。今天我們研究歷史的人也很少有人看六遍,看一遍差不多,有什麼事查一查,都做批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