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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那您將繼續按照現在的方式寫作了?

    答:是。

    問:沒有猶豫過?

    答:也不能說一點沒有。問題是你必須面臨這樣一個選擇:或者“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或者“走別人的路,讓自己去說”。如果是年輕人,我倒想勸他不必太執著,不妨隨隨大流,但我己經是上年紀的人了。過去耽誤不少,現在時日不多,最後的歲月不留給自己,留給誰?那就還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嘆道四去吧!

    四做人比寫作更重要

    問:聽了您上面的回答,覺得您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那麼,您的寫作和您的個性有沒有關係呢?

    答:應該說是有關係的。我提倡的,就是個性化研究和個性化寫作。所謂“個性化研究和個性化寫作”,也就是按照自己的真性情來研究和寫作。我在《書生意氣》一文中說過這樣的話:一本書,如果不是用真性情寫的,就不是好書,甚至不能叫書,不配叫書,頂多只能叫做“偽書”。我可不願意寫什麼“偽書”。

    問:看來,您也是一個性情中人。

    答:但願如此。書生意氣麼!沒有意氣,就不是書生了?

    問:但據我所知,並不是所有的書生都能保持意氣,按照真性情來研究和寫作呀?

    答:的確如此。這是很可悲的。

    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答:原因是多方面的,我只想談談個人的原因。王朔批評余秋雨說:他這個人活著比寫作更重要。其實很多人也這樣。但在我看來,就連寫作都不是最重要的。

    問:您認為最重要的是什麼?

    答:做人。對於一個作家來說,寫作固然應該比活著重要,但做人卻比寫作還更重要。一個人,如果連人都做不好,我很懷疑他能做好學問做好文章。

    問:那麼您認為應該怎樣做人?

    答:做人包括兩個方而的問題:“做什麼樣的人”和“怎樣做人”。這兩個問題其實是有關聯的。比如你想做一個虛偽的人,自然是虛情假意地去做;想做一個認真的人,自然是認認真真地去做。如果想做一個性情中人,那就只能按照自己的真性情去做。這樣的人寫起文章來,也一定是真性情的。

    問:您認為自己做得怎麼樣?

    答:也不怎麼樣。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許多事情,並不能當真由著自己的性情去做。在現實生活中,我其實是一個很拘謹的人,條條框框很多。所剩無幾的一點真性情,大約只能保留在我的著作中。

    五從知青到教授

    問:易先生,剛才您談到個性問題,我想知道,一個人的個性是怎樣形成的?

    是天生的呢,還是與生活經歷有關?

    答:兩方面原因都有吧。

    問:那麼您的個性、還有您風格的形成,也和您的生活經歷有關了?

    答:是這樣。

    問:那麼,您能簡單談談您的生活經歷和讀書治學的道路嗎?

    答:簡單的說,比較複雜(笑)。我當過知青,而且,還是“資深”的,195年就到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在古爾班通古特大沙漠邊緣的一個軍墾農場當農工,體面的說法叫“軍墾戰士”。

    問:有點像現在的打工仔、外來妹?

    答:有點像,又不一樣。他們代表著中國社會歷史的一次重大變革,我們可不代表什麼,儘管那時我們的口氣比他們大得多,是要去“解放全人類”的(笑)。

    但很快就發現其實滿不是那麼回事。不要說解放不了全人類,就連解放自己,也大成問題。

    問:那您是怎麼“解放”自己的?

    答:先是碰上了一次招工的機會,被招到烏魯木齊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子弟學校當中學老師。那時不像現在,可以隨便“跳槽”。我從農場到工廠,差不多是逃出去的,其情節完全可以寫一篇《勝利大逃亡》的小說。

    問:後來呢?

    答:就得感謝鄧小平了。1978年,恢復了研究生招生(恢復本科生招生是在

    1977年)。我以同等學力考取了武漢大學的研究生,畢業以後又留校任教。

    留校也不容易。因為按照當時的政策得“哪來哪去”。但當時的武漢大學校長劉道玉說“人才難得”,堅持要留下來,為此還驚動了當時的教育部長蔣南翔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書記王恩茂。最後是教育部專門為我的畢業分配下了一個文件。劉道玉是一個非常愛惜人才的校長。這樣的校長現在是很難得了。順便說一句,恢復高考的建議最早也是由時任教育部高教司司長的劉道玉提出的,後來由小平同志拍了板。所以,無論於公於私,我都要感謝劉校長。他被免去武漢大學校長職務四年後,我到了廈門大學。

    六任何經歷都是財富

    問:現在我們知道您是一個經歷坎坷的人。我想知道的是,這些經歷對您有好處嗎?

    答:有。任何經歷都是財富。比方說,我就比許多大學教授更懂得民間的疾苦和底層的黑暗。因為我在社會的最底層生活過,和曾經勞改、勞教過的人一起勞動(他們當中不少是冤假錯案),干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飯,親歷種種迫害和摧殘,也親歷種種迂迴曲折的抗爭。正是在那個曾經被詩意地描繪過的地方,我知道了生活不是詩。

    問:難怪您對社會生活和人性弱點的觀察那麼冷峻透徹,入骨三分。

    答:也就是心裡比較明白而已。俗話說,吃一虧,長一智。虧吃多了,人也就學乖了。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乖巧的人。將來大約也不是。不是不會,而是不願意。這就註定以後還要吃虧。那就吃吧,無非又增加一些經歷或者說財富而已。

    問:難道要成為一個作家,就一定得受苦受難嗎?

    答:話當然不能這麼說。這麼說,就未免太殘酷了。但一個人太一帆風順並不好,吃點苦頭也未必是壞事。對於一個作家來說就尤其如此。偉大的藝術品背後,總是橫臥著人類亘古的苦難;而自己沒有親歷過苦難的人,也實在難得有那份博大深沉的悲憫情懷。他們多半只能寫些甜糯嬌嗲的矯情之作,招搖撞騙一時而已。

    問:那麼,是不是經歷越豐富越好?

    答:豐富一點當然好,單純也無妨,關鍵在於善於體驗和觀察。對於一個真正的畫家來說,一片綠葉也會有豐富的色彩層次。但如果有條件,還是要多走走,多看看。老是呆在一個地方。連感覺都要麻痹了。

    問:聽了您的講話,我很受鼓舞。我當然沒有您那麼坎坷的經歷,但現在也挺不順的。我做的工作,不是我想做的,又換不了,呆在單位里度日如年,就像坐牢一樣,那我應該怎麼辦呢?

    答:李敖有一句話,叫做“天底下沒有白坐的牢”。他說這句話,當然是為了和國民黨算帳。意思是你讓我坐了牢,你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哪有白讓你關上幾年的道理?但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理解:我既然被迫坐了牢,那就不能白坐,得坐出點名堂來。你想,坐牢己是不仁,白坐豈不更虧?那麼怎樣才算不白坐?就是要把它看做一次體驗人生的機會,一次難得的機會。這樣,不但天底下沒有白坐的牢,也沒有白吃的苦,白受的挫折和打擊。所有這些,都將成為我們的財富。存放的時間越長,利息也就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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