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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准又是一個老革命家。早在三於年代,便參加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地下鬥爭,並於

    1935年人黨,以後又奔赴革命根據地,在“沙家浜”當專員,在延安當學員,在山東當游擊司令。1949年,三十四歲的顧准,作為中共高級幹部掌管了遠東最大的城市上海的財政稅務大權,與陳毅、潘漢年、方毅等同為上海市政府黨組成員,並成為顯赫的副市長候選人。這時的顧准,真可謂意氣風發,光彩奪目,前程似錦。上海多少領一點世面的人,無不知曉他的大名,無論按照舊社會的眼光,還是新中國的標準,年輕的顧准都是男性羨慕的“成功人士”,女性心儀的“白馬王子”,光是求愛的情書就不知收到多少。如果說真有了什麼“天賦”和“運氣”的話,那麼,命運對顧准似乎不薄。孔子說:“吾十五而有志於學,三十而立。”顧准呢?十五歲當校長,二十歲當局長,豈非“天資聰穎”又“少年得志”?

    然而顧准成名早,倒霉也早。1952年

    2月

    29日,事前毫無思想準備的顧  

    准,在“三反”運動中被當做“思想老虎”(而且是“大老虎”)揪了出來,撤職反省,成為建國後第一次政治運動的祭品。災難一旦開了頭,就停不住腳。此後,顧准就一再受到打擊和迫害。1957年和

    195年,顧准兩次被戴上“右派”帽

    子,被秘密逮捕,送去勞改,成為我國唯一個兩次戴帽的“雙料右派”。在接踵而來的“四清”和“文化大革命”中,更是受盡磨難和摧殘:挨不完的批鬥和毒打,寫不完的交代和檢查,干不完的髒活和累活,受不盡的歧視和侮辱,妻子離婚自殺,子女斷絕關係,老母親睽違十載而不能相見,最後是身患絕症而不得醫治,真所謂“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顧准所受之苦難,可以說是到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極致。

    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一方面,他是老革命、中共高幹、中國科學院的研究員、知識淵博的學者、哈耶克式的思想家、才學超群鐵骨錚錚的非凡男子(直到“文革”後期仍有知識女性願意嫁給他);另一方面,他又是思想惡劣的“階級異己分子”、不可救藥的“雙料右派”、死不改悔的“反革命”、麻風病人一樣的“不可接觸者”、鰥老病窮的“喪家犬”、牽連家人的“白虎精”。兩兩相比,反差實在太大。於是我們就想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才氣與傲氣

    原因是多方面的。

    社會歷史方面的“客觀”原因或者說“大氣候”就不去說了。在那個荒唐的年代,就連章乃器這樣的共產黨的老朋友都要被打成“右派”,就連彭德懷這樣的元帥元勛都要被置於死地,就連國家主席劉少奇手持《憲法》都保護不了自己,遑論其他?問題是,即便所有的人都挨整挨批,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整得那麼厲害,更並非所有的人一開始都挨整。不整別人偏偏整你,就必定還有個人方面的原因。

    建國初期即在政治運動中翻船倒台的中共高幹,無非兩種人。一種是確有罪行、錯誤和問題的,如劉青山、張子善,如高崗、饒漱石;另一種就是為了“完成任務”而被拉出來湊數的了。當時毛澤東親自督戰,上令“限期展開鬥爭”,並具體下達“打老虎”的指標:各大軍區、各大省、各大城市至少幾百隻,而上海的指標則是“上千隻”。天曉得這些數字是怎麼估算出來的!但沒依據歸沒依據,該完成還得完成。因為你如果完不成這個數字,那你自己就是“大老虎”。  

    沒法了,為完不成指標而苦惱狼狽不堪的上海市委,只好提出“思想老虎”的嶄新概念。這下子“打虎工作”就容易開展了。因為定“思想罪”是不要證據的。

    所以,儘管所謂“三反”,是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也儘管顧准既未貪污(相反還很廉潔),又沒浪費(相反還很節約),更沒有官僚主義(相反還十分聯繫群眾實事求是),仍然被當做“大老虎”打翻在地,因為可以很便當地說他思想上貪污、思想上浪費、思想上官僚主義麼!

    這就是“糙菅人命”了。事實上,沒那麼多“老虎”,又要完成指標,不糙菅也是不可能的。問題是即便湊數,也多少要有點“譜”。比如黎玉,是著名的“老運動員”把他揪出來,無非是把“死老虎當活老虎打”。那時的當務之急是“抓大老虎”。黎玉官居市委委員兼市委秘書長,可以算是“大”;“歷史上一貫犯有嚴重錯誤”,可以算是“虎”。把他揪出來,上上下下包括他自己也都無話可說,倒霉的黎玉也只好自認倒霉。又比如《解放日報》社長惲逸群,“將報社資金借給他人辦企業”,算是有“貪污”嫌疑;市府副秘書長曹漫之,“用美國汽油清洗家中的油漆牆壁”,算是有“浪費”嫌疑;市總工會黨組成員程公琪,“一貫家長式作風,影響幹部團結”,算是“官僚主義嚴重”,馬馬虎虎好歹還算交代得過去(其實這幾位都是深受黨內外尊敬的優秀幹部,且均已平反)。顧准有什麼呢?既無“前科”,又無“現行”,既無“罪言”,又無“劣跡”,為什麼要拉他出來湊數?更滑稽的是,顧准所受的處分,在市委的檔案里,無案可查,無跡可尋,沒有半張書面正式文件,當然也就沒有半點“正當理由”了。糙菅人命一至於此,也實在太離譜了點。  

    事出有因。一種猜測是:某些方面對顧准很有意見,早就想於掉他,這一回不過有了機會而已(《顧准全傳》作者高建國即持這種觀點)。這是有道理的。我們現在已無從得知這“某些方面”都是些什麼人,為了什麼來頭這麼大,又這麼強硬,連陳毅也不得不勉強同意他們的意見,但要說顧准旱就被人盯住,必欲去之而後快,則完全可能。

    顧准實在太“扎眼”

    顧準的惹人注目甚至招人嫉恨是顯然的。少年得志,此其一;樹大招風,此其二;才氣逼人,此其三。顧准實在太聰明了。當會計,他能一邊雙手“打飛歸”

    (兩隻手在兩隻算盤上同時計算),一邊和人閒聊天;當局長,他能在主席台上一邊主持會議,一邊寫年度總結報告,同時對別人的發言做摘記,親眼目睹的幹部都驚呼“顧局長大約有三個大腦”!唯其思路敏捷聰穎,才能在建國初期的大上海身兼數職,也才能在無論是當學徒、當教員、當領導、當學者時,都先人一步高人一籌。

    有才氣的人多半都有傲氣,而顧準的“不服管”在上海、華東乃至中央都是出了名掛了號的。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他不敢頂撞的人。他對上海私營工商業進行資產重估,上級部門嚴厲申斥,被他頂了回去,而且出言不遜,語帶譏諷;他參加中蘇聯合考察,蘇聯專家蠻橫霸道,也被他頂了回去,而且語氣強硬,毫不恭順。他甚至對毛澤東親自發動的“反右鬥爭”諷刺挖苦,頗有微詞,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子什麼“現在老和尚要認一下錯,也不可能了”。這就不但是“反黨”(頂撞上級部門)、“反蘇”(頂撞蘇聯專家),而且是“反毛”了。因為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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