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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繪。
司馬光說:才華確如聖上所言,大節不虧就很難講。
宋神宗說:這一點,朕已經告誡他。
司馬光說:富弼老成持重有人望,離職可惜。
宋神宗說:朕已再三挽留,他一定要走。
司馬光說:言不聽計不從,又與同僚不合,當然要走。
宋神宗說:愛卿是在說王安石吧?他怎麼樣?
司馬光說:很多人說他jian邪,恐怕批評過分了。王安石人品沒有問題,只是不懂事,又固執己見。
宋神宗說:比富弼還敢作敢當的是韓琦,可惜太要強。
司馬光說:韓琦實在是忠臣,雖然也有毛病。
君臣二人嘆息。最後,他們說到了呂惠卿。
呂惠卿是福建晉江人,跟宰相曾公亮是同鄉,跟王安石則是老朋友。由於這兩重關係,他最早成為條例司成員並被福建建陽人陳昇之接納。但對於此人,朝野爭議很大。
於是宋神宗問:呂惠卿呢?愛卿看他怎麼樣?
司馬光說:不是好人。
宋神宗說:朕看他應對自如,頗有才華。
司馬光說:jian臣哪個無才?呂惠卿當然也有,可惜心術不端。將來害得王安石身敗名裂的,一定是他。
神宗默然。[31]
沒有證據表明王安石是否聽說了這段對話,估計聽說了也會不以為然。事實上五個月後,司馬光致函王安石,向自己這位老朋友坦誠地表達了擔憂。他說,執政不可以不留意君子與小人之別。忠信之士在你得勢之時,也許看起來面目可憎,將來卻會伸出援手。相反,諂媚之人雖然現在能讓你逞一時之快,但只要你倒霉,他們必定賣友求榮。[32]
此為王安石給做通判比部的友人的問安信,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王安石當然不會同意司馬光的意見,因為此刻的呂惠卿是他的親密戰友和得力助手。條例司工作事無大小,王安石都要跟呂惠卿商量;變法需要的奏摺和文件,也都由呂惠卿起糙。當時甚至有這樣的說法:呂惠卿是王安石的顏回。[33]
因此,王安石客客氣氣地給司馬光寫了回信,隻字不提呂惠卿,只是說既然你我道不同,那就不相與謀。[34]
衝突已在所難免,好戲也即將開鑼。
[22]見《宋史》之陳昇之傳、神宗本紀一,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六,黃以周等《拾補》卷三上熙寧元年七月己卯日條並注。
[23]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六、黃以周等《拾補》卷四熙寧二年二月甲子日條並注。
[24]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七熙寧二年十月丙申日條。
[25]見楊仲良《紀事本末》卷六十六“三司條例司廢置”條、《宋史·陳昇之傳》、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七、黃以周等《拾補》卷六熙寧二年十一月乙丑日條。
[26]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七熙寧二年十一月乙丑日條。
[27]以上見楊仲良《紀事本末》卷六十六“三司條例司廢置”條、《宋史·陳昇之傳》、黃以周等《拾補》卷六熙寧二年十一月乙丑日條。
[28]楊仲良《紀事本末》、《宋史·陳昇之傳》、畢沅《續資治通鑑》、黃以周等《拾補》均異口同聲,稱陳昇之任職條例司時“心知其不可”。
[29]見黃以周等《拾補》卷六熙寧二年十一月乙丑日條。
[30]見《宋史·陳昇之傳》。
[31]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七熙寧二年十月丙申日條、黃以周等《拾補》卷五卷末注引《續宋編年資治通鑑》,又見《宋史·呂惠卿傳》。
[32]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七熙寧三年三月甲午日條,參看《宋史·呂惠卿傳》。
[33]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六熙寧二年二月甲子日條。
[34]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六十七熙寧三年三月甲午日條。
司馬光出走
十一月十九日,呂惠卿與司馬光短兵相接。
這時當然還是熙寧二年。但自從二月二十七日設立制置三司條例司,朝廷的變化日新月異。均輸法、青苗法和農田水利法開始實行,呂誨和范純仁等大批官員被貶,富弼離開相位並由陳昇之接任,韓絳到了條例司,呂惠卿也由於變法有功備受賞識,在九月獲得“崇政殿說書”的資格。
原封不動的,只有司馬光。
司馬光早就想走了。王安石擔任副宰相六天後,他便向皇帝請求外放,但不被批准。神宗說:愛卿名聞遐邇,就連遼人都向使節打聽愛卿做御史中丞的事,怎麼能走?司馬光無可奈何,只好留下來繼續做他的翰林學士。[35]
好在,他還可以給皇帝講課。
講課原本是王安石的主張。他第一次見到宋神宗,皇帝便向他要改革方案,這位新任翰林學士卻提出先講課,理由是只有講課才能統一思想。思想不明確,方案沒有用。[36]
神宗批准了這個安排,為此還有了段小插曲。
麻煩出在一個禮儀問題:站著講還是坐著講。王安石和呂公著兩位翰林學士都認為,皇帝陛下當然是坐著。但陪讀的也都坐著,講課的反倒站著,並不合適,建議改革。
提議立即引起反彈,官員們七嘴八舌。反對者說:離開席位站起來說話原本是古今常禮,何況是在君主目前。站著講課已經實行五十多年了,怎麼能妄議輕改?
皇帝無奈,只好去問宰相曾公亮。
曾公亮答:臣在仁宗朝是站著的。
皇帝也只好對王安石說:愛卿就破例坐下吧!
王安石當然不敢。[37]
這雖然是一件小事,卻很說明問題。沒錯,王安石真能惹事,改革也確實很難。不過講課也給了司馬光機會。於是在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他就講起了蕭規曹隨的故事。
宋神宗問:漢代守著蕭何之法不變,可以嗎?
司馬光答:怎麼不可以?不要說漢,如果夏商周都能堅守禹、湯、文、武之法而不變,恐怕能延續到現在。
意思很清楚:祖宗家法不可改。
兩天後,輪到呂惠卿。
呂惠卿講《周易》,而《周易》主張變通。因此呂惠卿也借題發揮說:先王之法有一年一變的,數年一變的,還有世代而變的,也有百世不變的。漢高祖約法三章,蕭何就變成九章,豈能一成不變?司馬光歪曲篡改歷史,分明是對現實不滿,借古諷今,混淆視聽,請陛下召他當庭對質。
神宗只好宣司馬光上前,問他有何話說。
面對呂惠卿的公然挑釁,司馬光表現出君子風度,非常低調地答辯說:臣並不認為保守先王之道,就是要坐視舊法之弊而不改,也無意譏諷攻擊誰。臣的本分不過講課,僅僅希望聖賢之言能夠有助於陛下的天縱聰明而已。
呂惠卿卻咄咄逼人。他說:司馬光作為翰林學士,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官職而不能盡職就該辭職,有言責而不能盡言也該辭職,司馬光為什麼還不辭職?
司馬光只好問皇帝:臣奉詔言事,已上奏摺,比如制置三司條例司之類盡在其中,不知是否已達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