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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叔孫通投奔項梁,後來又跟了劉邦。

    改換門庭的叔孫通也改頭換面。他毫不猶豫地脫下儒生的服裝,換成楚人的短衣。向劉邦推薦的人才,也儘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為非作歹之徒。總之,叔孫通在漢王劉邦

    軍中的表現,完全不像一個儒家。

    如此這般地熬到劉邦稱帝,叔孫通終於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漢高祖七年十月,叔孫通制定的朝儀在帝都長樂宮試行。原先不懂規矩的功臣元勛們,第一次在天子面前表現得誠惶誠恐,劉邦也才真正嘗到了當皇帝是什麼滋味(故事詳見本中華史第三卷《奠基者》)。

    劉邦重賞叔孫通。

    叔孫通卻說:臣的學生一百多人追隨左右,都參與了朝儀的制定,願陛下讓他們也有用武之地。

    劉邦又任命這些人為郎官。

    前面說過,劉邦是討厭儒生也討厭儒家的,然而叔孫通卻讓他改變了看法。漢高祖十二年的十一月,劉邦甚至以最高規格(太牢)祭祀了孔子。

    漢武帝的獨尊儒術,在此刻已經打下基礎。

    那麼,叔孫通為什麼會成功?

    因為他是新儒生。他很清楚,時代變了,儒學也得與時俱進。過去為邦國服務,現在為帝國服務。邦國的君主都是貴族,此刻的元首卻是平民。貴族是熟悉禮儀的。讓平民皇帝劉邦及其部下接受儒學,卻並不容易。  

    所以,他必須等待。

    等待要有信心和耐心,這兩條叔孫通都有。他很清楚,

    儒家那一套,用來打天下完全不行,用來治天下卻長袖善舞。他也清楚,中央集權後,君臣父子之類的觀念和制度不會沒有用,反倒更有用。

    只不過,必須投其所好,靈活變通。

    所以,當劉邦南征北戰時,叔孫通絕不溫文爾雅。同樣,劉邦問他朝儀難不難,他馬上回答陛下希望如何就如何。後來排練,劉邦也認為不難。其實哪裡不難,不過刪繁就簡,做了調整而已。

    結果是皆大歡喜。原來那些質疑叔孫通的,也都改變態度,稱他為“知當世之要務”的真聖人。

    聖不聖,不好說。不迂不腐,是真的。

    公孫弘也一樣。

    與董仲舒同時被武帝看中的公孫弘,當過獄吏也做過豬倌,成為朝臣時已年過六十,堪稱老jian巨猾。他很清楚漢武帝是假儒家。因此,每次金殿對策,他提出的主張都很務實,卻引經據典用儒學做裝飾,漢武帝很受用。

    公孫弘還有一招:遇到難辦的事,總讓直腸子汲黯先開口,自己跟進。如果汲黯在武帝那裡碰了釘子,公孫弘就馬上改口。次數多了,汲黯忍無可忍,在漢武帝面前當廷揭發公孫弘的背信棄義,斥責他不忠。  

    公孫弘卻答:了解臣的認為忠,不了解的認為不忠。

    漢武帝笑。

    另一次,汲黯又揭發說:公孫弘位在三公,俸祿甚多,卻用土布做被子,這是狡詐。

    漢武帝又問公孫弘如何解釋。

    公孫弘答:汲黯所言屬實。臣官居御史大夫(副總理兼監察部部長),卻用土布做被子,確實未免有沽名釣譽之嫌。陛下明察,滿朝文武與臣關係最好的,莫過於汲黯。今日汲黯當廷責臣,正中臣的要害。臣認帳。更何況,如果沒有汲黯,陛下哪裡知道這些?

    結果,漢武帝更加看重公孫弘。

    元朔五年十一月,漢武帝封公孫弘為平津侯,這時他已經官居丞相。西漢的慣例,從來就是列侯才能為相,叫封侯拜相。公孫弘卻開了一個新例,即拜相封侯。更重要的是,先封侯後拜相的都是功臣。從公孫弘開始,先拜相後封侯的,卻有可能是儒家之徒了。

    這也正是董仲舒希望的。

    仕途即前途

    的確,董仲舒和公孫弘,是西漢新儒家的兩個代表人物。董仲舒是理論家,他回答了“為什麼要獨尊儒術”;公孫弘是行動派,他解決了“怎樣才能儒術獨尊”。  

    怎樣才能呢?

    壟斷仕途。

    這當然是抓住了根本。我們知道,帝國與邦國有一個重要區別:邦國是貴族政治,帝國是官僚政治。帝國的中央政府和地方組織,都由官員代理皇權。如果這些官員都是儒生,儒學的獨尊地位就不可動搖。

    然而壟斷仕途並不容易,因為高祖的權力機關原本是軍政府。所謂“非封侯不得拜相”,就是要維護軍人的政權。流血犧牲打下的江山,豈能拱手相讓於儒生?

    問題是,軍人政治即貴族政治。如果帝國的官員永遠都是勛貴們的子弟,中央集權就不可能實現。因此,文官政府的建立是遲早的事,只不過得慢慢來。

    公孫弘的辦法,是先抓教育。

    元朔五年六月,已被封為平津侯的丞相公孫弘,上書請為博士設弟子。博士是秦漢帝國的學術官僚和技術官僚,任務是為皇帝充當顧問。他們雖無決策權和行政權,卻常常列席御前會議,很有發言權和影響力。

    此時,研究諸子百家的博士都已被罷黜,皇帝的顧問團只剩下五經博士。五經就是儒家經典《詩》、《書》、《易》、《禮》、《春秋》。為五經博士設弟子,其實就是動用國家力量和經費,為儒家培養接班人。  

    公孫弘老謀深算。

    五經博士是皇帝的顧問,也是太學的教官。博士弟子就是太學生。他們入學後,每年考試一次,成績優秀的可以做官,成績一般的可以為吏,不及格的退學。

    這樣一來,董仲舒建議設立的太學,就不但成為當時唯一的最高學府,也成為帝國官員的培養基地。大批接受了儒家高等教育的年輕人,進入權力機關,走上領導崗位,幹部隊伍的結構為之一變,氣質也變得文質彬彬。

    軍人政府,開始轉變為士人政府。

    變化讓最高統治者感到滿意,博士弟子的名額也開始逐漸增加:武帝時五十,昭帝時一百,宣帝末二百,元帝時千人,成帝時竟多達三千。

    不難想像,每年上千儒生進入各級政府,那會是一種怎樣的局面。至少,獨尊儒術已不再是空談。

    與此同時,統治集團與知識階層也達成交易。

    知識階層就是士。士在春秋以前是最低一級貴族,在秦漢以後是最高一級平民,在戰國和楚漢之際則是不安定因素。因為士的特點,是有知識,有文化,有技藝,無產業。

    他們就像毛,必須依附在皮上。沒有皮,就動亂。  

    西漢初年的情況正是如此。天下一統後,大批依附於各路諸侯的士人下崗待業,流落民間,不知所從。如不妥善安置,豈非又要冒出范增、陳平和蒯通來?

    這當然很糟糕。

    實際上,武帝登基後,首先要罷黜“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的士,就因為此類人物在當時為數不少,儘管他們的目的不是亂國政,只是找工作。

    但是現在好了。漢武帝和公孫弘告訴士人:帝國就是最好的皮,仕途則是最好的前途。只要尊孔讀經,就能拜相封侯,榮華富貴,耀祖光宗。

    顯然,這是一種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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