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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點不多不少,我把車開到爵士酒吧門前。只見鼠正坐在路旁護欄上,看卡薩扎基思的《再次上十字架的基督》。

    “她在哪?”我問。

    鼠悄然合上書,鑽進車,戴上墨鏡:

    “算了。”

    “算了?”

    “是算了。”

    我嘆口氣,鬆開領帶,把上衣扔到後排座席,點上支煙。

    “那麼,總得有個去處吧?”

    “動物園。”

    “好啊。”我應道。

    28

    談一下城市——我出生、成長、並且第一次同女孩睡覺的城市。

    前面臨海,後面依山,側面有座龐大的港口。其實城市很小。從港口回來,如果驅車在國道上急馳,我是概不吸菸的。因為還不等火柴擦燃車便馳過了市區。

    人口7萬略多一點,這個數目5年後也幾乎沒變。這些人差不多都住在帶有小院的二層樓里,都有小汽車,不少家有兩輛。  

    此數字並非我的隨意想像,而是市政府統計科每年底正式發表的。擁有二層小樓住房這點確實夠開心的。

    鼠的家是三層樓,天台上還帶有溫室。車庫是沿斜坡開鑿出來的地下室,父親的“奔馳”和鼠的“凱旋TRM”相親相愛地並排停在那裡。奇怪的是,鼠家裡最有家庭氣氛的倒是這間車庫。車庫甚是寬敞,連小型飛機都似乎停得進去。裡面還緊挨緊靠地擺著型號過時或厭棄不用的電視機、電冰箱、沙發、成套餐具、音響、餐櫃等什物。我們經常在這裡喝啤酒,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對鼠的父親,我幾乎一無所知,也沒見過。我問過是何等人物,鼠答得倒也乾脆:年紀遠比他大,男性。

    聽人說,鼠的父親從前好像窮得一塌糊塗,此是戰前。戰爭快開始時他好歹搞到一家化學藥物工廠,賣起了驅蟲膏。效果如何雖頗有疑問,但碰巧趕上戰線向南推進,那軟膏便賣得如同飛了一般。

    戰爭一結束,他便把軟膏一古腦兒收進倉庫,這回賣起了不三不四的營養劑。待朝鮮戰場停火之時,又突如其來地換成了家用洗滌劑。據說成分卻始終如一。我看有這可能。

    25年前,在紐幾內亞島的森林裡,渾身塗滿驅蟲膏的日本兵屍體堆積如山;如今每家每戶的衛生間又堆有貼著同樣商標的廁所用管道洗滌劑。  

    如此這般,鼠的父親成了闊佬。

    當然,我的朋友里也有窮人家的孩子。他的父親是市營公共汽車的司機。有錢的公共汽車司機也未必沒有,但我朋友的父親卻屬於窮的那一類。因為他父母幾乎都不在家,我得以時常去那裡玩。他父親不是開車就是在賽馬場,母親則一天到晚打短工。

    他是我高中同學。我們成為朋友是由一段小小的插曲引起的。

    一天午休我正在小便,他來我身旁解開褲口。我們沒有交談,差不多同時結束,一起洗手。

    “喂,有件好東西。”他一邊往褲屁股上抹手一邊說:

    “噢。”

    “給你看看?”他從錢夾里抽出一張照片遞給我。原來是女人的裸體照,其中間部位竟插著一個瓶子。“厲害吧?”

    “的確。”

    “來我家還有更厲害的哩!”他說。

    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

    這城市裡住著各種各樣的人。18年時間裡,我在這個地方確實學到了很多東西。它已經在我心中牢牢地紮下根,我幾乎所有的回憶都同它聯繫在一起。但上大學那年春天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卻從心底舒了口長氣。  

    暑假和春假期間我都回來這裡,而大多靠喝啤酒打發日子。

    29

    大約有一個星期,鼠的情況非常不妙。或許由於秋日臨近,也可能因為那個女孩的關係。鼠對此隻字不吐。

    鼠不在時,我抓住傑尋風摸底:

    “喂,你說鼠怎麼了?”

    “這個——,我也莫名其妙。莫不是因為夏天快要完了?”

    隨著秋天的降臨,鼠的心緒總是有些消沉。常常坐在餐桌旁呆愣愣地看書,我向他搭話,他也只是無精打采地應付了事。而到暮色蒼茫涼風徐來四周氤氳幾絲秋意的時分,鼠便一下子停止喝啤酒,而氣急敗壞似地大喝冰鎮巴奔威士忌,無盡無休地往桌旁自動唱機里投放硬幣,在彈子球機前手拍腳刨,直到亮起警告紅燈,弄得傑惶惶不安。

    “怕是有一種被拋棄之感吧,心情可以理解。”傑說。

    “是嗎?”

    “大家都一走了之。有的返校,有的回單位。你也是吧?”  

    “是啊。”

    “要理解才行。”

    我點點頭。”那個女孩呢?”

    “不久就會淡忘的,肯定。”

    “有什麼不愉快不成?”

    “怎麼說呢?”

    傑含糊一句,接著去做他的事。我沒再追問,往自動唱機里投下枚硬幣,選了幾支曲,回桌旁喝啤酒。

    過了10多分鐘,傑再次來我跟前問:

    “怎麼,鼠對你什麼也沒說?”

    “嗯。”

    “怪呀。”

    “真的怪?”

    傑一邊反覆擦拭手中的玻璃杯,一邊深思起來。

    “應該找你商量才是。”

    “幹嘛不開口?”  

    “難開口嘛。好像怕遭搶白。”

    “哪裡還會搶白!”

    “看上去像是那樣,以前我就有這個感覺。倒是個會體貼人的孩子。你嘛,怎麼說呢,像是有毅然決然的果斷之處,……

    可不是說你的壞話。”

    “知道。”

    “只不過是我比你大20歲,碰上的晦氣事也多。所以,怎麼說好呢……”

    “苦口婆心。”

    “對啦。”

    我笑著喝口啤酒:

    “鼠那裡由我說說看。”

    “嗯,那就好。”

    傑熄掉煙,轉身回去做事。我起身走進廁所,洗手時順便照了照鏡子,然後又快快地喝了瓶啤酒。

    30  

    曾有過人人都試圖冷靜生活的年代。

    高中快畢業時,我決心把內心所想的事頂多說出一半。起因我忘了,總之好幾年時間裡我始終實踐這一念頭。並且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果真成了僅說一半話的人。

    我並不知道這同冷靜有何關係。但如果將一年到頭都得除霜的舊式冰箱稱為冷靜的話,那麼我也是這樣。

    由此之故,我用啤酒和香菸,把即將在時間的積水潭中昏昏欲睡的意識踢打起來,同時續寫這篇文字。我洗了不知多少次熱水淋浴,一天刮兩回鬍鬚,周而復始地聽舊唱片。此時此刻,落後於時代的彼得。波爾和瑪莉就在我背後喝道:

    “再也無須前思後想,一切豈非已然過往。”

    31

    第二天,我邀鼠來到山腳下一家賓館的游泳池。由於夏季將逝,且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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