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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紅服侍著福康安善保坐了,宛然淺笑,“二位爺既要聽曲子,小桃紅再喚一位妹妹來相陪可好,不然,怠慢了大爺、二爺,豈不是我的罪過麼?”
善保笑道,“姑娘說的極是。人多才熱鬧呢。”
不一時,丫環擺上果菜酒水,又請了一位淺粉衫兒抱琵琶的姑娘來陪客,納一個萬福道,“奴家翠幽見過二位爺。”
翠幽妝容十分精緻,杏眼櫻唇,香腮玉膚,行動間如弱柳扶風,善保垂眸去瞧她的腳,只是綾子裙遮的嚴實,不露分毫。
翠幽以色侍人,行的就是察顏觀色、曲意逢迎的營生,見善保去瞧她的腳,笑意更添嫵媚。善保年紀不大,容貌甚是出眾,衣飾華美,俗話說鴇愛鈔、姐愛俏,這話半點不差。翠幽瞧善保似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生的俊美,便有心籠絡於他,在善保身邊兒的繡凳上矮身坐了,對著善保情誼綿綿的一笑,媚眼如絲的望了過去,柔聲問,“二爺要聽什麼曲兒?”
福康安笑道,“翠幽,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只管撿了體己的唱了來。”夾一筷子紅油肚絲嚼了,笑道,“唱的好,爺有賞。”
“奴家遵命。”翠幽見善保連酒都未動一口,笑斟了一盞,捧到他嘴邊兒,嬌聲笑道,“二爺先嘗嘗奴家這酒好不好喝?”
善保眉峰一跳,心想沒擱春藥啥的吧?單手取過,聞了聞,挑眼一笑遞到翠幽粉嘟嘟兒的唇際,笑道,“酒自然是好酒,爺賞你。”
翠幽并不接,輕啟櫻唇,媚笑的望著善保兒,善保餵了她喝過一盞,那粉嫩的臉兒染了一層胭脂紅,唇角留下一縷殘酒。
善保拇指給她抹了去,不輕不重的揉壓著翠幽的粉唇,見翠幽眼底浮現媚態,杏眸如含春水,漾漾動人……
“乖,唱了好曲子來,爺疼你啊。”善保適可而止,輕捏翠幽的粉頰,換來一聲嬌嗔。
福康安心道,善保這樣子,可一點兒都不愣,莫不是有了通房丫頭不成?
琵琶聲起,翠幽引歌唱道,“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唱罷,遠山一般的黛眉浮現幾抹自得,善保笑著搖頭,“不好,不好。姑娘哄我呢。”
翠幽斂眉淺笑,撥弄管弦,“那奴家另為二爺唱一曲。”
“春色太癲狂,哪兒管得殘妝,紅蓮雙瓣瀝瀝糙,牡丹含露涓涓,洞房花房映波光,搖拽花心不倦。柳腰玉股盡展現,風流郎輕擔腿上肩,馬蹄翻飛不已,蝶翅翩翩,往來許多酣戰,俏人兒求饒:郎,奴身蘇骨散。”
善保差點噴酒,這也太……
福康安聽了也跟著身上一熱,思及翠幽床榻間的風光比小桃紅更勝三分,看向翠幽的目光就幽沉了幾分。
翠幽只做未見,只含情脈脈的看向善保兒,善保此時卻是不置可否,只笑問福康安,“大哥,你品評一番,這首如何?”
福康安輕輕擊掌,眸光在翠幽身上流連片刻,笑道,“除了好,還是好,翠幽,才幾日未見,你這曲兒更是銷魂了。”
翠幽嫣然,“奴家謝大爺誇獎。”
“過來,爺賞你一盞美酒。”
“謝爺的賞。”蓮步輕移,福康安趁機在翠幽腰上揉弄一把,翠幽嬌嗔不依,“爺哪兒是餵酒,淨是欺負奴家。”
福康安攬著她逗笑一句,便放了她。
翠幽臉頰飄紅,佯作醉態的倚在善保身邊。
善保只作一笑,並不再與她說笑,對小桃紅道,“桃紅姑娘,聽說你也是天副好嗓子,不如你也來唱一曲。”
小桃紅笑道,“有翠幽妹妹在前兒,小桃紅怕唱不好。”
“我來念一首詞,你唱來。”善保為福康安斟一盞酒,促狹一笑道:白骨空嫵媚,唐僧不解情。老豬痴想上門庭。
尋思怎生開口,搔首洞邊行。
小鹿心中撞,騰雲腳底輕。得來紅粉效躬耕。
想那蜂腰,想那一番情。
想那暗傳香舌,一渡到天明。
福康安一口酒笑噴到地上,笑道,“你好樣兒的,倒拿我打趣。”
小桃紅笑聲如風鈴,見翠幽臉都紅了,笑道,“翠幽妹妹,不如我們換換位子。”
“很是。”善保已猜出這位翠幽定是個金蓮女,又與福康安有情,何不成全了他們。
諸人說笑一陣,小桃紅清唱一曲:
小徑飄香屑,門前系柳舟,那人離去一天秋。
深夜幾時成寐,唯見月如鉤 。
記得江南好,春風燕子樓,忍看蝴蝶弄花悠。
欲說還休,欲說臉兒羞。
欲說那情無助,鎮日淚兒流。
善保淡淡一笑,他並無旖旎的心思。小桃紅觀其顏色,只在一畔佐酒伺候,並不逾矩。善保見她識趣,也不忍冷落佳人,笑問,“姑娘是江南人嗎?”
“我原是杭州人。”小桃紅笑道。
“你性子慡氣,像北方人,不過說起話來,還帶些南方口音。”
“二爺也不像北方人。”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出美女,怪不得出落的姑娘這樣的美人兒呢。”
“以色侍君者,色衰而愛馳。何況我們這樣的人,吃的就是這碗飯,若是生成無鹽女,嚇著二爺就是罪過了。”小桃紅自嘲一笑,為善保布菜,“二爺嘗嘗,這廚子也是南方來的,看口味兒可還相宜?”
善保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小桃紅說話,不承想這位小桃紅姑娘雖出身風塵,卻也通得詩詞曲賦、歷史典故也是隨手拈來。
小桃紅見善保眼中疑惑,笑道,“我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由父親手把手的教過詩書,只是後來家中變故,淪落此地。在二爺面前,卻是班門弄斧了。”
善保並不多問小桃紅的身世變故,只笑道,“人都說紅塵之中多才女,姑娘就應了這句話呢。”
夜已漸深,紅燭滴淚,羹酒殘半。
福康安眼色示意善保要不要留宿,善保搖頭,“時候不早,今日聽得二位姑娘的小曲子已是幸事,大哥,我們回去吧。”
小桃紅淺笑不語,翠幽卻有幾分遺憾,福康安英武,善保俊美,都是良人,雖不得長久相伴,偶爾露水姻緣也是叫人心喜的。
小桃紅伺候善保起身,忽然道,“二爺才華過人,小桃紅能否與二爺求得一闕新詞。”
善保對小桃紅感覺不錯,點頭笑道,“這有何難。”
小桃紅請善保移步內室,善保見她案上擺著幾部書卷,一旁鎮紙壓著幾許墨跡。
小桃紅笑道,“閒來無事,打發時間。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栗,書中自有黃金屋。我覺著書中自有清靜天地。”說著親自玉手研墨,平鋪花箋,紅袖添香。
善保思量片刻,手執玉筆,成一首新詞道:
倩女生南國,才華溢八方。筆挑今古淡紅妝。
江尾歷來人傑,清韻有餘香。
月下書無數,星空雁幾行。一飛天際任翱翔。
此影輕柔,此影醉宮商。
此影暗羞花落,一笑賽王嬙。
小桃紅眉間一動,笑行一禮,“二爺過譽了,小桃紅只等二爺閒暇之餘,能再來這百花園聽得小桃紅一曲新歌。”
遂不再多言,親送善保、福康安二人出了小院兒,直至二人身影在夜色中隱沒不見,方折身回返。
福康安對於善保未留宿的事始終不大了解,問善保,“翠幽柔媚,小桃紅颯慡,你一個都瞧不上?”
“你吃過的東西,吐出來,再讓我吃?你說我會不會吃?”善保冷哼,“別提這個了,小桃紅的曲子是唱的不錯,嗓子不錯。”
福康安冤死了,道,“先前有清倌兒,你又瞧不上人家的金蓮。”
“算了,那始終不是什么正經地界兒,沒聽說過麼,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珠唇萬人嘗,聽聽曲子就罷了。”善保打個呵欠,眼睛發餳,“先送我回家吧。”
“叫你身邊的人嘴巴嚴緊些,可別出去亂說。”福康安叮囑,他家家教甚嚴,給家中長輩知道可沒好果子吃。
“知道,我又不傻。”
聽得大半夜的曲子,善保歸家時,福保並不在,問過紅雁是去了佳保院裡睡覺。
紅雁聞得善保身上脂粉香氣頗重,不禁皺眉,低聲問,“大爺去什麼地界兒了,這一身的香粉氣,趕緊換下來吧。”
“別亂說。”善保在紅雁和靈雀的侍奉下去了外衫,問道,“叔叔嬸嬸問起過我沒?”
紅雁道,“戌時打發人過來問了一回。奴婢差燕兒過去了,跟上夜的嬤嬤說一聲,省得二太太二老爺惦記。”
善保點點頭,刷牙漱口後,挨床便睡了過去。
早起醒來,善保去院兒里練拳,見雪丫帶著丫頭們過來。
“大哥哥起的這麼早?”雪丫笑吟吟的。
善保驚詫,幾步上前問道,“大妹妹,你回來了?”不是去選秀了麼?
雪丫笑,“嗯,昨兒下晌午回來的,落選了。”
看雪丫的模樣像不像傷心的,善保低聲笑道,“落選才好呢,我一直擔心你會被指個不熟的人家兒,若是品性不好,也不能抗旨……回來就好。”
八旗選秀,其實皇室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掌控各豪門貴族,以防他們任意結親,妄自坐大。善保家在下五旗,門第不顯,君保雖然是二品侍郎,卻非堂官兒,遠不及巡撫、布政使有實權,而且君保身上沒有爵位,雪丫落選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看雪丫臉上並無悲色,善保也放下心來。過一時,福保佳保都過來找善保說話兒,大家一併去君保院兒里請安。
君保點撥善保幾句,“選秀馬上就要結束了,你那些應酬,能少就少吧。別在節骨眼兒上出事兒。”深更半夜的才回來,君保不用問也知道是什麼應酬。
“是,侄兒明白。”
善保下午進宮當值。
暢春園裡風景優美,糙木花香,水波粼光,乾隆來了興致,命人在陶然亭置了果子美酒,繡榻夏風中,悠然聽曲兒。
乾隆沒讓太多人伺候,只善保、福康安侍立在旁,面前一個淺綠色鑲玫紅邊兒繡百蝶穿花的宮女,懷抱琵琶,坐著繡凳,撥弄琵琶,鬱郁夏色中,歌喉宛轉動聽。
乾隆眼睛很闔,右手按在扶手之上,指尖微跳,和著拍子,整個人都似沉浸在這美妙歌聲之中,那唱曲兒的宮女眉目清麗,嗓音嫵媚婉轉,更兼彈的一手好琵琶,真應了白居易那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
善保和福康安站在乾隆身畔,一曲結束,乾隆手一揮,宮女抱著琵琶行禮退下,乾隆淡淡地問,“好聽嗎?”
善保已經嚇得心律不齊,說不出話來。
福康安亦大驚失色。
“不好聽?”乾隆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