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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保聽著這些人輪流喊了一刻鐘的冤,靜靜的用了半盞杏仁茶。孝賢皇后的嫁妝是有數的,乾隆也不會短了福康安,除了這些田產店鋪古玩,乾隆另外給了福康安五萬兩銀子,聽著不少,只是宮裡花銷巨大,單單乾隆萬壽、太后千秋、皇后千秋,這三個大日子要置辦的禮都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再有兄弟宗親間紅白事走動,算下來重華宮真不寬裕。福康安這個大白痴,有用銀子的事找他,只會說,“善保,你瞧著辦吧。”
善保又不是財神爺,腹腓一陣,善保方淡淡道,“今兒能坐在這裡的,都有體面。”
“不然也沒這體面去打理莊院不是?”善保冷聲道,“不過,你們最好出去打聽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在帳本子上做手腳,你們是班門弄斧了!一口一個奴才,卻是奴大要欺主!”鳳眸在諸人臉上掃過,“你們這把年紀,閱事總比我有見識,話不必多說,我只問你們,這帳,是你們自個兒拿回去重做了,再給我送來!還是留在這兒,等我呈給七阿哥處置!你們也試一試,在七阿哥跟前兒有沒有體面!”
“大,大人勿惱。”另一個管事徐誠賠笑,“奴才們粗心,或有差錯,既如此,奴才們拿回去重做就是。還得請大人在主子面前替奴才們美言幾句。”
善保似笑非笑,唇角挑起一抹冷峻,“這十幾年莊子上的帳我略翻了一遍,我也知道,就是現在你們在心裡也少不得罵我一句刻薄。”
“豈敢豈敢,大人,小的們萬死不敢對大人不敬的。”
善保笑了笑,“有些事情,過了經年,我以和為貴,想來七阿哥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也不願多提。只是人各有本份,諸位這般行事,失了根本,叫人心寒,若日後七阿哥想用人,卻是不敢用各位的!”
“奴才們萬死也不敢哪,鈕祜祿大人,您,您這樣說,奴才們真是冤死了。”夏非哭喪著一張臉,心裡直跳,可別因小失大,他們就是因著孝賢皇后的面子歸到了內務府名下,如今聽這話音,莫非七阿哥要選得用之人,心裡思量琢磨著。這位小侍衛也不好惹,遂道,“奴才們這就回去重親算了來,鈕祜祿大人,您,您多擔待,是奴才們昏簣了。”
善保高深莫測,“如此,我就靜待幾位管事的帳本子了。”
諸人上前各自拿了帳本,善保笑了笑,“先皇后的莊子向來是取三成租,你們也少打漲租子、吸佃戶骨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主意!鬧出什麼不體面來,別說幾輩子的老臉,怕是……”
幾人果然變了顏色,再不敢小瞧善保,當下不敢自恃,連連道,“奴才們省得,若是那樣不省事,奴才們還算個人麼。”
福康安在連間兒站了一時,聽裡頭人散了,方抬腳進去。
“帳有問題嗎?”福康安問。
“水清無魚,這些人在莊子裡都幾十年了,難免生出貪妄之心來。”善保起身相迎,“敲打他們一番,會老實些。”
福康安扶善保一把,“坐下說。要是不老實,撿著刺兒頭處置兩個,殺一儆百。”
“我心裡有數。”善保問,“側福晉的院子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有什麼好瞧的,放著吧,又不是我住。我納側,倒是辛苦你了。”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善保揉揉眉心,面上帶出幾分倦色,“年禮我都將單子擬出來了,除了皇上、皇后、太后那裡,你上書房的幾位師傅、咸安宮的師傅們,也各自備了一份,”將手邊的禮單拿給福康安,“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心意要到。”
福康安細細瞧過,點頭笑道,“可以,就按這個走吧。倒是這幾個師傅處,還是要先跟皇阿瑪說一聲的好。”
“也要提醒景陽宮一聲,同是住在宮裡的阿哥,若兩樣行事,皇上那裡也不好看。”
福康安笑了笑,無奈,“我知道,後天皇瑪嬤在慈寧宮設宴,皇阿瑪宣了五哥、五嫂、明珠格格、福爾康、還有我跟你過去吃飯。”
善保愣一下,笑問,“你倒還罷了,怎麼也有我的份兒?”善保不知他在重華宮的工作得到了乾隆的認可,乾隆喜歡他做事盡心、識大體,想來善保是他嫡親的外孫女婿,真不是外人,便點了善保的名兒。
“你是大姐姐的女婿,叫上你也正常。”福康安道,“皇阿瑪的意思,那件事就算揭過去了。”
慈寧宮。
太后對善保的印象一直極好,如今又是重孫女婿,較之從前,更近一層。和福康安說了幾句話,就開始問善保,只把小燕子、紫薇晾在一旁。
“永兒孝敬了哀家一樣新鮮點心,說是你教她的。”太后滿面慈靄,善保這婚事是由乾隆親自指定的,由官方認可,不包含任何私相授受、情奔天涯的違禁內容,太后自然樂於看到他們小兒女彼此情意漸生。
善保淺笑,“永格格天真可愛,偏愛廚藝,奴才看過些食點方子,就謄寫了送予永格格。奴才不過是紙上談兵,做出來味兒好,得太后喜歡,可見永格格心靈手巧。”
太后樂道,“你們這樣就很好。皇帝的眼光再不會有錯。”
善保笑道,“是。不說奴才得萬歲青眼賜婚,就是五阿哥、五福晉,明珠格格、福額駙,也都是為人樂道的神仙眷侶。”輕輕的拽一拽太后的衣襟。善保有意在太后面前有意為五阿哥等人圓場,送他們人情。
太后暗自一嘆,到底不想兒子為難,打起精神問,“紫薇,聽說你前些天身子不大好,如今可還大安了?”
紫薇忙柔聲答道,“謝皇瑪嬤關懷,紫薇已經盡好了。”
“那就好。”太后淡淡地,“你皇阿瑪心地最是柔軟不過,你娘為皇帝守了十幾年,皇帝心裡是感懷的。孝順孝順,孝而順,你們都成家了,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分寸二字,也當明白些。”
慈寧宮一時冷場,救過一回場,此時善保自然不會多嘴,他樂不得這些人尷尬出醜。倒是晴兒橫插一槓,柔聲道,“太后,令妃娘娘同五福晉、明珠格格情同母女,您瞧是不是請令妃娘娘一道過來哪?”
福康安先笑了,“晴兒妹妹,還是請皇額娘過來妥當些,皇額娘一國國母,後宮之主,正經嫡母。”他不喜歡令妃,五阿哥一系同令妃走的極近,儘管令妃也曾示好重華宮,福康安卻從心底反感這個女人。不過是皇阿瑪的妾,就敢大大咧咧的同皇子交好,野心勃勃,毫無本份!
“福康安說的是。”繼後是太后親自提拔選任的,雖不得皇帝喜歡,也是正經滿洲貴女出身,比令妃強出三座山去,就要差人去請。
福康安笑道,“皇瑪嬤就將這差事派於孫兒吧,正好一道叫了十二弟過來。我去坤寧宮請皇額娘,善保去阿哥所喊十二弟。”
家和萬事興,福康安元嫡皇子,能對繼後釋放善意,太后自然求之不得,笑道,“很該如此。去吧。”
紫薇心裡有些不安,她們和皇后關係並不算好,只是這事,若由五阿哥出頭,也能使五阿哥和坤寧宮緩和些。
想到這兒,紫薇強笑道,“皇瑪嬤,紫薇是妹妹,也不好看著兄長跑腿,我和小燕子向來喜歡十二阿哥,不如我和小燕子去請十二阿哥吧。”
福爾康頓悟愛妻之意,幫腔道,“是啊,皇瑪嬤,七阿哥身份尊貴,還是我和永琪代勞吧。”
善保沒說話,在長輩面前起爭執,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太后大半輩子身處宮闈,什麼不明白,根本沒理會福爾康和紫薇的提議,慈和一笑道,“福康安和善保去吧,哀家還有話與五阿哥、紫薇說呢。”
福康安攜善保出了慈寧宮,太后直接告誡道,“紫薇、小燕子,十二阿哥雖說年紀小,也是你們的弟弟、正經小叔子,男女大防,如今這個時辰,你們是女眷,不大方便去阿哥所的。”
紫薇臉色泛白,小燕子滿心不服氣,不過被五阿哥緊拽著,也閉緊了嘴巴沒說話。
過一時,乾隆來了,沒看到福康安,難免問一句,聽到是去了坤寧宮,嘉許道,“難得他想的周到。”
皇后的地位一直有些尷尬,自始至終,乾隆就不怎麼喜歡她,當年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才立她為後。甚至在立納喇皇后之初的幾年,乾隆因難以對孝賢皇后忘情,本應由皇后主持的先蠶禮,乾隆竟然拒絕納喇皇后主持而導致間斷。
由乾隆對孝賢皇后的長情,更加鮮明的對比出對納喇皇后的薄情。
可納喇皇后是有兒子的,縱然君王無情,兒子卻是中宮嫡子,若由庶子繼位,日後她們母子當何以處之?
納喇皇后能不爭麼?
如今重華宮裡住進福康安,皇后倒把那些爭權奪利的心去了,自己的地位斷然比不過孝賢皇后,自己娘家也是滿洲大姓,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富察家相提並論。
對於福康安親自來請,皇后既驚且喜,又聽說善保去請十二阿哥,感激道,“七阿哥,我聽十二說,你常教他弓箭,多謝你了。”
“皇額娘太客氣了,我們兄弟住的近,遇著的時候就多,十二弟在箭術上很有天份。”
皇后欣許一笑道,“咱們這就過去吧,別叫太后、皇上等咱們。“善保去阿哥所時,十一阿哥、十二阿哥正在一處玩兒呢,索性叫上八阿哥,一道都帶來了,笑在太后耳際低語解釋幾句,太后笑道,“今天是家宴,哀家也想你們了,十一、十二,過來給皇瑪嬤瞧瞧。”
兩位小阿哥都極乖巧懂事,偎在太后跟前兒,給太后揉搓了一通。太后又問八阿哥,“外頭風可涼,瞧你穿的不多。”
八阿哥規矩的答了,“不冷,孫兒覺著還好,謝皇瑪嬤惦記了。”
小燕子忽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道,“皇阿瑪,要不要叫和恪、和靜過來一道吃飯哪?皇阿瑪,今天人真全,就差和恪、和靜了。”
小燕子並不笨,善保認為,小燕子有一種準確而敏銳的直覺,她直接就發現了,今天人全,就是延禧宮的兩位公主沒人提及。
乾隆道,“和恪、和靜還小,就這樣吧,外頭冷風朔氣的,很不必折騰她們了,皇后說呢?”
皇后眼裡添了幾分真真切切的歡喜,笑道,“皇上說的是,她們女兒家不比幾個阿哥,身子嬌弱,可禁不得外頭的風。不如請老佛爺賞她們一席好菜,她們都是懂事的女孩兒,定會明白老佛爺、皇上的慈愛之心的。”
皇后這話說的極有道理,太后滿意皇后開竅,笑道,“桂嬤嬤,下去吩咐壽膳房,賞延禧宮和恪、和靜一桌上等席面兒。告訴她們,安心用吧,哀家與皇帝、皇后心疼她們嬌弱,今兒不必過來謝恩了。”輕描淡寫的一番話,連令妃慣用的路子都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