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乾隆看向令妃,“你是說尚主?”
“福康安自小養在宮裡,皇上待他跟半個兒子似的。”令妃淡淡一笑,“咱們宮裡的女孩兒,教養、規矩、學識、眼界兒,都是上好的。界時您招他為婿,正好叫您一聲皇阿瑪呢。天下也沒有比尚主再大的恩典了,豈不是兩全?”
乾隆沒說話,半晌搖頭,“不妥,福靈安尚郡主,福隆安賜婚和嘉,朕攏共才幾個女兒,都嫁到他家不成?”乾隆自己先笑了,“罷罷,再說吧。福康安年紀也不是很大。”
乾隆一念之間,導致福康安沒能在選秀之年娶上媳婦,仍得接著打光棍兒。
四月初,乾隆便奉太后公主妃子領著一幫子大臣去了承德避暑山莊,福康安做為御前侍衛,隨駕。
福康安特意來跟善保告別,自作多情了一番,“別太想我,重陽應該能回來,我家都jú花酒,到時一塊兒喝酒賞花。”
考個秀才都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
善保倒沒太多埋怨,他早就想試試,反正考不中秀才,拿銀子打點打點買個監生的資格,照樣可以參加第二年的鄉試,去考舉人。
不過,他仍然準備的很充分。考官的年紀、資歷、平日傳出文章的風格都做了很詳盡的調查。
餘子澄無奈,“以不變應萬變,多在文章上下功夫。”
吳省蘭倒是幫了大忙,他在京中多年,認識的人不少。善保才十三,真能考中秀才,他這做先生臉上也光彩,擼起袖子給善保開了不少小灶。
董鄂氏主要給善保準備考試用的東西,筆墨硯自然不用說,還要帶上飯食,才二月份,天正冷呢。冷風朔氣的,可帶什麼呢?派管家出去打聽。
善保倒是沒想太多,他本就不是嬌慣的性子,何況原先受過不少苦,雖然在考場一呆就是五天,幸在天冷,身上也沒餿。
從考場熬出來的時候,在一群蓬頭垢面的叔叔級人物中間,善保猶是臨風玉樹。
一路考到五月份,善保才在榜單上確定秀才的身份。
這三個月,君保同員外郎劉華確定了一種革命友誼,劉華的兒子也在考秀才,得了榜單先跟君保分享,擔心的人都在上面,劉華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恭喜大人。”
君保笑,“同喜同喜。”一落衙著緊回家,善保也是剛從吳省蘭家回來,叔侄倆在大門口碰頭,君保問,“去瞧吳教習了?”
“是。”善保臉上帶著淺笑。
君保摸他的頭,喜色難抑,“考得不賴,明年鄉試,再加把勁兒。可去過元澈那裡了?”
“先去的余先生那裡。”
君保滿意的點頭,叔侄二人一併往內宅去,瞧善保並不十分欣喜,不由問,“覺得名次低了?”
“哦,不是,就一個秀才,又不是舉人進士,歡喜也歡喜的。”
“嗯,有出息,就該這麼想。”君保“咳”了一聲,抿抿唇角,善保覺好笑,眼睛彎了彎道,“侄兒先去換了衣裳,再過來給叔叔嬸嬸請安。”
君保自無不允,拐腳進了院門兒,董鄂氏在屋裡聽到動靜站起來,迎出門外,笑道,“老爺知道了吧?善保中了!”
“知道了。”君保由妻子伺候著去了官帽,換下官袍,一身寬鬆的竹青色夾袍著身,輕快舒坦的坐在炕上,背靠著引枕,方一臉淡定的道,“一個秀才,再考不中豈不白念這十來年的書。現在你就喜笑顏開,待善保中了舉人、進士,你可如何呢?”
“唉喲,我的老爺,說得輕巧,一個秀才,從老祖宗開始算,咱家統共也只出過這麼一個秀才。”董鄂氏說笑著,“善保也不知道隨了誰,當年大哥表姐可都沒這樣伶俐。”
“說起來,我先去給大哥上柱香,也告訴他這好消息。”君保跳下炕趿上鞋往外走,走得急著,差點沒門檻絆個跟頭。
董鄂氏幾步上前扶住丈夫,又氣又笑,嗔道,“我的老爺誒,一個秀才而已,莫急莫急。”
第24章 余先生的當頭棒喝
考中了秀才,善保仍像往常去咸安宮念書。
吳省蘭問他道,“不知你運氣是好是壞,明年正好是鄉試之年,你可願下場一試?你如今還小,再待三年也使得。”擔心善保輕折了銳氣,失了自信。
善保倒無所謂,這考試對他而言,除了時間長了些,其他也沒有不適應的。再者,如果按照歷史的發展,他早晚都會發跡,跟中不中舉並無太大關係,他只要隨波逐流就好。
“左右無事,學生倒想下場試試。”善保不過是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干,“先生覺得呢?”
吳省蘭欣慰道,“你能這樣想很好。這一二年,字也練得有模有樣,還得堅持。余元澈一手魏楷很有些名氣,這字啊,就是人的臉面,什麼時候都不能丟下。”見善保恭敬的聆聽,吳省蘭一指下首的椅子,“坐吧。”
善保謝過座,吳省蘭溫聲道,“我也替你想過了,你要考舉人,當專注於八股,這學裡以後不要每日來,我給你留下功課,隔一日交一次,我與你批改講解就可以了。”
善保自咸安宮出來,便先回了家。如今佳保也考了進去,有福保照看,兄弟二人相互扶持,他也不擔心。
餘子澄從未見過這樣悠悠然準備科舉的人,善保已經不再日日去咸安宮,吳省蘭每次給他留下兩個題目,命他破題八股。
餘子澄聽聞善保想繼續備考舉人,也已做好了輔助善保溫習功課的準備,時不時出題考較。善保完成得認真,餘子澄卻怎麼都覺著不舒服、不對勁。
太悠哉了。
善保每天六點鐘準時起床,如今不必趕早去上學,便在園中打拳練劍,大約半個時辰,七點鐘用過早飯,開始寫文章。
中午吃過飯就騎馬帶人出去,至於去哪裡,開始餘子澄不知道,後來一打聽:西什庫教堂。每次必去消磨一個下午,不到晚飯不回來。有時還在那兒留飯,聽跟著善保的小廝說,大爺跟那些洋人學說洋話,嘰里咕嚕的一句都聽不懂。
餘子澄急得差點噴出血來:科舉會考那些洋文麼?
“先生,聽說潭拓寺的風景正好,難得有空,先生,咱們一道去看看游山吧。”善保含笑提議。今春他院子裡破土,栽重了不少花糙,善保向來是個懶人,選的都是薔薇類生命力強不用打理的品種,如今奼紫嫣紅,極有生氣。
餘子澄看他一眼,略帶了不滿的敲打著,“這做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哪。”
善保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餘子澄,眼中閃過驚詫,笑道,“先生和吳教習布置的功課,我都有做哪。”
“你既有餘力,就應該更加勤勉。今科秀才名次只是中等,明年,全京城的秀才都要參加順天府的鄉試,錄取者不過一二百人。”餘子澄痛心疾首的問,“你有把握麼?”
善保搖頭。
餘子澄怒火中燒,一掌落在桌子上,吼道,“你既沒把握,還整日在外嬉遊,無所事事,你真是……真是……”難聽的話還是咽了下去,不過也氣得不清,臉上脹紅,額角青筋直跳,扶案咳了起來。
“先生,喝水。”善保倒了盞暖茶遞上去,餘子澄皺眉喝了,善保又給他撫胸順氣,溫聲道,“我當什麼事兒呢。這個啊,我只是偶爾出去轉轉,先生留的功課從不敢懈怠。”
“我不是佳保,你也不必哄我。”餘子澄推開善保的手,眉間幾分冷清,“沒事遊山玩水的日子誰都想過,可有的人過的,有人就過不的。你不說,我也猜出你的心思,滿人其實也不必非要科舉,如果你已是生員,就算科舉不中,補個筆帖式也輕而易舉。可我得提醒你一聲,你繼母索綽羅氏的父親就是吏部尚書,專司官員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先不說你這個筆帖式能不能順利補得中,就算補了筆帖式,他會容你所願去兵部當差?你得意的太早了。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吏部排名首位,四品以下的官員有直接任免權。若我是索綽羅尚書,我就直接把你安排在吏部,就算真給你個補帖式,怕你也沒膽子去干!”
“這條路你先死了心吧!”餘子澄冷聲斷喝,似乎要喝醒善保。
善保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凝重之色。
餘子澄看他一眼,喟嘆道,“你雖年紀小,卻也熟知世情,又是家中長子,現在也該學著知道些朝中的事了。就比如,此次聖駕避暑,沒點你二叔的名兒。只這一件,不知多少人生出妄念來。”
“至於富察家的關係,當初你二叔在傅恆大人帳下做親兵時曾救下傅恆大人一命,這次回京,就是你二叔托的傅恆大人幫忙。人家的救命之恩已經還了,至於你跟福康安,”餘子澄道,“福康安如今也只是個侍衛,現在他幫不到你。再者,人情不是好欠的,今日他不過舉手之勞,他日或許就要你以命相報。”
“讓你科舉,是最好的晉身之階。最穩妥。你是旗人,皇上也會看到你。”餘子澄發作了一通,疲倦的揉揉眉心,“你家不比別家,如今朝中只有你二叔一人,其他族中人哪個是真正靠得住的?你二叔的根基在軍中,遠水救不了近火。”
“在其位,謀其政。我既為你二叔的幕,就得為他籌劃。”餘子澄揮了揮手,一聲長嘆,“話都跟你說明白了,你去想想吧。”
善保也沒多說,輕聲退下。
該死的索綽羅家!
善保並沒有太大的欲望,他始終不明白歷史上和珅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他也從未想過飛黃騰達權掌天下,甚至覺著,有個兵部副部長的叔叔做靠山,趁現在年紀小,先鬆快幾年也無妨。
卻不料,別人的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他還懵懂著呢。
餘子澄雖然對於善保晚上不點燈熬油的念書還是有些不滿,不過,比起之前三天兩頭兒的去洋教堂,如今已算是改頭換面、今非昔比。
善保是個善于思考的人,他想到餘子澄對自己文章的評價:立意太新穎。
與一般的少年不同,他欠缺的並不是立意,而是一種度。一種符合清朝人君權神授、天國上朝掌權者思想的度,把握好這種度,才能寫出被人接受的文章。
善保寫文章的速度是少見的,一般人一天做兩篇已經是工作量巨大,他一個時辰能寫兩篇,還是從不同角度不同立場表述不同觀點,即便是餘子澄對善保的這種本事也極為讚嘆。起碼不用擔心日後上場時間不夠用。
善保倒覺不稀奇,他應試教育出身,當年也是正規大學考進去的。經歷過黑色七月,一個小時寫作文,那是笑話,標準時間四十五分鐘,還要寫得聲情並茂、引證詳實、結構嚴謹、鳳頭豬肚豹尾。當年他都熬過來,這種三天寫一篇文章的鄉試簡直是小菜一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