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頁
福康安對他周到的照顧,就是親兄弟也就如此了;福康安對他有這種心思,卻能在他醉酒時把持住本心,秋毫無犯,即便善保對福康安無意,心裡也有幾分歉疚:福康安對他真不算壞。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善保若無其是的一笑,“古來女人多薄命,福康安,我看你也是個喜新厭舊的,熱河隨駕起碼得大半年,你那兩房妾室都沒帶來,是不是有了新人?”
屋裡沒其他人,福康安緘默,良久方輕聲黯然道,“什麼新人舊人的?我有沒有新人你不知道麼?不過是妾室,那是皇上賞的,我能不要?你說女人命薄?男人也有多少無可奈何呢?生於世上,誰能事事如意順心?陳皇后命薄,不一定是漢武帝喜新厭舊的原因,史書記載,自娶陳後,漢武帝十幾年,身邊並無其他妃妾,專寵一人。可惜陳皇后無子,尋常人家尚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況皇家?漢武不見得對陳皇后沒有感情,只是陳皇后要求的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在皇家,簡直是笑話。自古帝王,三宮六院是規矩,後宮妃嬪,有恩寵,無專寵。其實想想,陳皇后有十幾年專寵的歲月,自她被廢,後宮有幾個女子能及得上她當年的所受寵愛,衛子夫被廢,鉤弋夫人被鴆,相比她們,陳皇后卻能在長門過著清靜歲月度過餘生,亦是幸事。《長門賦》也不是陳皇后重金邀司馬相如所作,不過是後人杜撰,為陳皇后一哭罷。可是須知,陳皇后在天之靈怕不願看後人拿她屢屢說事、長吁短嘆、作此哀音?”
福康安心裡彆扭,發泄一通才稍稍好受些,嘆一口氣,舉杯道,“來,咱們干一杯。為了薄命的陳皇后。”
善保生怕福康安受了打擊,借酒消愁什麼的,哪知福康安並未多喝,只淺飲幾盞,便命人上飯,與善保好好的吃了一餐。又在善保院裡消磨了半夜,才如往日般,回隔壁自己院兒休息。
倒鬧得善保沒了主意,福康安聽懂他啥意思了吧?
福康安躺在被子裡鬱悶,這殺千刀的李太白,沒事兒寫什麼“以色侍他人,能得幾時好”,真是吃飽了撐的!
善保也是大大的狡猾,念什麼鬼詩來噎他!枉自己忍得撓心抓肝,就是昨天善保喝醉了,他都秋毫無犯!他正年少氣盛,心愛的人光溜溜的在自己懷裡,哪是好忍的,可就是怕善保醒來生氣,硬是忍了一夜,坐懷不亂,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君子。
今天就翻臉不認人的來給他念“以色侍他人”的金箍咒,哼,早知如此,昨天真該色了他!
福康安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思量著主意,哼,三爺可不是說甩就能甩的!咬牙下了回決心,一直到深夜才輾轉入睡。
第55章 慧善保二收下人心
劉祥搬著銀子到善保房裡去。
五百兩,三十幾斤,分量可不輕。
劉祥按善保吩咐的,十兩、五兩一錠的元寶換了兩匣子,餘下的都是三兩、二兩,還有些鉸成三分、兩分的散碎銀子、幾十吊銅錢。
今日正好福康安被宣入宮,善保一個人在屋裡看書消遣,見劉祥到了,笑道,“這些天住得可習慣?”
“大管事單分了一間屋子給奴才,極好的,大爺不必掛念奴才。”劉祥笑問,“大爺,這銀子放哪兒?”
“嗯,先擱地上吧。”善保道,“金珠,前兒我吩咐你們做的荷包做好了嗎?”
金珠笑答,“按大爺的吩咐,都做好了。”說著自箱櫃裡翻出一個青皮兒包袱,打開來,都是各色荷包兒,上面繡了些簡單的花卉,牡丹花開、空容幽蘭、翠竹紅梅……
善保拿起一個細瞧上面的繡紅,問道,“這院子裡,除了掌院的李嬤嬤,一等丫鬟一人,二等丫鬟兩人,三等丫鬟四人,灑掃婆子四人,對嗎?”
“是。”
“那你用荷包裝一個二十兩,一個十五兩,兩個十兩,八個五兩齣來。”
金珠心裡突地一跳,善保大爺這是要行賞了,抿抿唇,依言照做。善保又請了李嬤嬤來,笑道,“自我來後,都是嬤嬤費心帶著丫頭們打理院中事宜,如今我住得舒坦順心,辛苦嬤嬤了。”
李嬤嬤忙道,“奴才份內之事,大爺折煞奴才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嬤嬤和金珠看著發下去吧。”
李嬤嬤與金珠謝了賞,用一個老紅木托盤捧著裝著銀子荷包下去散賞。饒是李嬤嬤掂掂荷包的份量,也暗贊善保行事大方,更慶幸自己行事謹慎,想著日後更得加倍妥貼,必得伺候得周周到到才好。
芭蕉院裡人人得賞,喜氣盈腮,幹活也格外有勁,覺著自己運氣,碰到善保這樣大方的少爺。至於先前心裡為青桔惋惜的幾個丫頭,此時也得嗔怪一聲,青桔實在張狂了些,縱然比別人伶俐些,到底也是奴才呢。善保大爺出手如此大方,又跟自家三爺是同僚,出身定是一等一的好,富家子弟,哪個沒些脾氣,小心伺候方怕有不是,何況青桔自個兒往槍口上撞,找死呢。
善保又叫人請了傅管事來,指了指椅子,待傅管事半個屁股挨著坐了,心裡緊張,面上兒極是恭敬。善保命金珠上茶後,笑道,“前兒我請同僚喝酒,聽說是傅管事一手安排?叫傅管事費心了?”
傅管事端著茶盞的手一哆嗦,他知道善保那天醉酒的事,事實上闔府傳遍了,因實在有趣兒,大家閒了還要拿出來笑一回呢,聽說連皇上萬歲爺都有所耳聞了。聽善保提起那天的酒宴,生怕善保找茬,忙起身道,“是,奴才沒安排妥當,請大爺責罰?”
其實,傅管事這話有些刁鑽,善保是客居,怎會越俎代皰的罰他?
善保一愣,並未在意,笑道,“傅管事太謙了,那天的戲酒都是極好,幾位同僚也夸府上廚子的手藝好,就是那天的戲班子也是熱河有名的吉慶班,功夫好,嗓子也亮堂。其實我並不是你們府上的正經主子,只是不忍拂了你家三爺的美意,方借了你家的地方擺酒擺戲。傅管事於我的事,卻是精心安排,事事周全,就是在我心裡,也知傅管事的情呢。”
真不愧是探花郎,這一連串的好字贊下來,誇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傅管事先前錯會了善保的意思,很有幾分尷尬,訕訕地,“主子交待的事,奴才只有盡心的,不值大爺夸這遭,奴才慚愧。”剛剛真不該頂您,您是沒聽出來,還是放心裡擱著呢?您不會跟我記仇吧?
善保笑贊,“傅管事有功不居,讓人讚嘆。早就聽說忠勇公府的規矩是極好的,如今感同身受,方知傳言不假。古人說,窺一斑而知全豹,有傅管事這樣謙慎恭謹的管事,府上規矩嚴、下人行止有度,也就不足為奇。”
傅管事更加懊悔了。
我,我嘴怎麼這麼快呢?誤會頂撞了人家,人家呢,就當沒聽出來,還拼命的誇獎於他,老練如傅管事也有些臉紅。
善保適可而止,笑道,“今兒請傅管事來,一是跟您道謝,為我的酒宴費心了;二呢,是請傅管事幫忙的。”
傅管事額上微汗,忙道,“大爺有事儘管吩咐。”
“我知道,凡府上每月支出都有預算的,我在府上借住,已是打擾,焉能因我之事,讓帳房為難?這裡有一百兩銀子,傅管事就幫著填了帳房上酒戲的虧空,餘下的,由傅管事安排,廚房裡的、伺候酒宴的小子那裡,因我的事勞煩了他們,傅管事就代我做個人情,散了給他們,也不能叫他們白忙一場。”善保淺笑,慢悠悠的問,“傅管事看,這個忙,是幫得還是幫不得?”
傅管事給善保客氣的心驚肉跳,您老拿銀子出來給我們發,還要說是請我幫忙,唉喲,汗顏汗顏。
傅管事熬到大管事,也是簡單人物兒。他年紀能做善保的爹了,在忠勇公府見多識廣,瞧著善保長於世故,想了想,為善保考慮道,“大爺,恕奴才多嘴。大爺您是個周到的,其實一桌酒宴,一班小戲,攏其也沒多少銀子。大爺既有心賞小的們,拿出五十兩就夠了,一百兩實在太多了。”
善保笑,“這裡頭二十兩是給傅管事的,傅管事是府里的大執事,下面還有小管事們,也得留些湯給他們喝。再刨了戲酒的銀子,廚房裡、那天伺候的小子們,一兩、二兩的,總是個意思,別叫他們空了手就是。”
傅管事心悅誠服,起身謝道,“奴才謝大爺賞,奴才領命,必把事給大爺辦妥當。”
善保微欠身,“多謝了。”
著金珠送走傅管事,金珠正是傅管事的女兒,從袖子裡拿出善保賞的荷包交給父親,輕聲道,“爹,這是今兒大爺賞的,我們院兒里人人都有。李嬤嬤是頭一份兒,有二十兩,女兒十五兩,你拿回去交給娘收著吧。”
傅管事點頭收下,十五兩不是小數目了,還是擱家裡安全。叮嚀道,“仔細伺候著。”這位爺可不簡單。
“女兒明白。”
金珠折身回去,善保指指放銅錢的錢匣子,道,“金珠,這銅錢匣子你收起來吧。以後若是有丫環往咱們院裡送東西什麼的,別叫人家空手回去,留著打賞。”
善保收買人心的舉動傳到傅恆耳朵里也不過一笑,富察明瑞道,“平日裡瞧他跟只小兔子似的,倒是知道些人情世故。”
善保賞院中人銀錢並不為過,客居他府,大家子弟一般都會加賞下人銀錢,這是氣度。
傅恆聽明瑞所言,笑道,“他可不是小兔子。你才回來,不知道今年科舉的熱鬧,皆由他起。他科考時被抓舞弊逐出貢院,然後去敲了登聞鼓叩閽,自稱冤枉,一狀告到御前。”
明瑞笑道,“就他這小身子骨兒,還敢去叩閽?哦,珮林在步軍衙門,善保跟福康安走得近,應該也認得珮林吧?”
傅恆搖頭一笑,“珮林雖有心,底下執刑的也不是吃素的。他當時是有備而去,帶了銀票,五千兩,塞給了執刑的衙役,四十杖,輕輕鬆鬆的就過去了。在牢里住了兩晚,因事發時正在科舉,舉子們難免有些義憤,會試結束萬歲就命步軍衙門開審,四位主考陪聽,當時我以為他死定了,還可惜了一番。善保出身一般,他幼年時生父過逝,繼母出身侯爵尚書府,虐待他們兄弟,將他父親留下的家私都搬回了娘家,後來他叔叔回京任職家境方好轉了。不過他叔叔只是兵部侍郎,在京里實在說不上話。”
“他科場舞弊事發,御史台馬上上本參他叔叔門風不正。”
明瑞亦是通透之人,瞭然一笑道,“難怪他會叩閽,緩兵之計?不過,他被抓個正著,萬歲命過堂的時間也太快了些,縱使冤屈,也沒時間取證昭雪吧?還是有什麼隱情?”
“你與我的看法一致,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已經完了,不過,誰也沒料到,他當庭翻案,把前吏部尚書索綽羅.英良咬了出來。”傅恆想到事後乾隆悄悄與他痛罵索綽羅.英良的情形,笑道,“那天步軍衙門真叫一個熱鬧,應試的舉子們將衙門口圍的水泄不通、群情激憤,劉統勛瞧著勢頭不好,急忙進宮請了萬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