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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保輕聲道,“外頭做官畢竟容易升遷,叔叔能回京,著實不易。”
“冤孽。竟是跟你阿瑪一樣的軟心腸子,架不住人家的幾句好話,就什麼都不計較了。”嘉謨重重的哼道,已有七八分肯了。
善保近前賠笑,“外祖父,您總不會眼看著外孫子成了餡餅里的夾心餡吧。”您老話說得痛快,義憤填膺,一派正氣,我可是要長長久久的跟叔叔嬸嬸相處呢。
嘉謨笑,他家中子嗣不少,五個女兒,卻只有一個兒子,外孫、外孫女成群,只有善保,風姿出眾,能忍善辨,絕非池中物啊。嘉謨不禁有些後悔以前的謹慎了,伸手摸摸善保的頭,拉到自己身邊摟著,“我當然是看你的面子,要是你叔叔來,我直接拿掃帚趕他出去,免得髒了我的地。來,跟外祖父說說,咸安宮念書念得如何了?”
嘉謨問了善保說了許多話,才放善保去伊爾根覺羅氏那裡請安。
伊爾根覺羅氏是嘉謨的嫡妻,可惜只生得兩個女兒,而嘉謨唯一的兒子嘉音是善保的親外婆小伊爾根覺羅氏所生。
說起來也是一團亂麻,伊爾根覺羅氏和嘉謨成婚一直沒有兒子,搞得嘉謨也很鬧心,話里話外的要納妾。伊爾根覺羅氏為了固寵,把娘家庶出的妹子要來給丈夫做小,不承想,真給她走對了這步,嘉謨的長子可不就從妹妹的肚子裡蹦出來了麼?
伊爾根覺羅氏的正房裡挺熱鬧,除了小伊爾根覺羅氏和幾房侍立的姬妾,就是福保和兩個十三四歲、一身粉紅衫兒的丫頭。倆人髮型首飾,連個子高矮都相同,除了長得不大像。
“喲,這是善保吧,一年多不見,瞧瞧,越長越出息。”伊爾根覺羅氏性子很慡俐,招善保上前,“過來見見兩個表姐。”
善保當下被打擊了,表姐,兩個辱臭未乾的丫頭竟然是他表姐,姨媽家的女兒,上京待選。一個辱名嬌嬌,一個小名蘭兒。
在善保的看來,這倆丫頭還沒長開呢,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不過眉間眼也有幾分清秀,一個嬌憨,一個溫柔。表姐弟廝見過,伊爾根覺羅氏握著善保的手,上下一番打量,越瞧越喜歡。一般男人會喜歡肖似自己的兒子,那么女人就喜歡肖似自己丈夫的晚輩。
伊爾根覺羅氏贊道,“越長越像你外祖父年輕時侯,妹妹看可是?”這是問得小伊爾根覺羅氏,小伊爾根覺羅氏坐在姐姐下首,拈著帕子掩嘴一笑,“可不是麼,我瞧著比老爺年輕時更俊俏。”
伊爾根覺羅氏笑著看了兩個外孫女,一比較,“嗬,把他兩個表姐都比下去了。”
按理說兩個表姐雖然還沒發育完全,不過瞧著也是中上之姿,無奈善保眉目太過靈秀,打個比方,孔雀當年很漂亮,但跟鳳凰一比,那就是天與地、神與凡的差別。
善保一指自己的臉兒,笑道,“叫外祖母誇得,孫兒這麼厚的臉皮都要紅了。人都說外甥像舅舅,外祖母不好夸舅舅,先贊外甥一通,可不就是在拋磚引玉麼?”
滿屋子都被善保逗樂了,伊爾根覺羅氏大笑,摟著善保道,“唉喲,真是這張嘴,也不知道像了誰。來,你舅舅去歲大婚,你沒趕上,”指著剛進屋要稟事的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兒道,“這是你舅媽。”
善保福保上前行禮,舅媽伍彌氏是蒙古正黃旗人,江寧將軍伍彌泰之女,說起來也算門當戶對。
“聽額娘、阿瑪提起過,你們舅舅昨兒個還念起你們呢。”伍彌氏一張圓臉,看上去很有福氣,屬於媽媽級最愛的那種多子多孫的福相,小腹微凸,伍彌氏習慣性的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扶著腰,標準的孕婦姿勢,笑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一個斯文,一個英武,天地靈氣都被你們兄弟占了去。”
“嘉音呢?他又出去了?”伊爾根覺羅氏問。
伍彌氏笑答,“今兒一大早就有同窗來找他,有個什麼東西要他幫忙掌掌眼,去了琉璃廠,說了早去早回。媳婦早跟他說了,外甥們過來,約摸一會兒就回來了。”
伊爾根覺羅氏笑著點頭,對善保道“你舅舅就是這樣熱心腸,他那些朋友們哪,丁點兒大的事都要來尋他。”嘴裡嗔怪著,話里卻滿是得意,又轉而對伍彌氏道,“你也別總忙了,知道你的孝心,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坐著歇歇吧,有事交給奴才們做。”
嘉音回來的並不晚,一頭微汗,眼睛很亮,身量極高,有一七八的樣子,一進屋,那真叫鶴立雞群。
“兒子給大額娘、額娘請安。”聲音也響亮,單膝跪地。
伊爾根覺羅氏笑,一臉寵愛,“快起來吧,做什麼去了,這一腦門子汗,過來。”嘉音笑著上前,伊爾根覺羅氏心疼的給兒子擦了汗,又命丫環倒茶來。
嘉音確實渴了,接了茶掀蓋子就喝,燙了個結實,一聲大叫,一盞茶都傾在了地上,冒著淡淡的熱氣。
一屋子女人頓時慌了手腳,忙叫拿燙傷藥、打來冷水。又命去請大夫,嘉音忙攔著,接了冷水漱口,笑道,“沒事,喝得急了。不要緊。額娘們別擔心。”已有丫環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盞水漬。
“疼不疼啊?”伊爾根覺羅氏猶不放心,小伊爾根覺羅氏嗔道,“要當阿瑪的人了,還這樣毛燥。”
伊爾根覺羅氏嗔妹妹,“他都燙著了,你還要責他?”冷厲的瞪著跪在地上的端茶丫頭,擰了擰帕子,厲色質問,“也不是頭一天伺候,大爺喝不得熱茶,你就不知道?成天渾渾噩噩的半點兒心不肯用,難道是要你們來禍害主子的?”
嘉音雖不是伊爾根覺羅氏的親子,可是她親妹妹生的,小時候也是在她們姐妹跟前養大,只這一根獨苗,向來放在心尖兒上,臉一冷就要把人攆出去。嘉音扯了扯伊爾根覺羅氏的袖子,明亮的眼睛裡帶了絲討好,伊爾根覺羅氏無奈,“罷了,大爺給你說情,罰倆月月錢,放到茶水房當差,也好生學個乖!”
自有下人將丫環領下去,屋裡重恢復了和煦,嘉音瞅著上前行禮的善保、福保,一手扶起一個,笑眯眯地,“不用多禮。唉喲,福保又高了許多,善保,你怎麼還是小貓樣。中午多吃兩碗飯,不長個子不行啊。”
死二百五,他怎麼會有個二百五舅舅啊。善保默默的笑,沒說話。
福保倒是眼睛晶晶亮,可見跟舅舅感情好,嘉音道,“我新近得了把上好的蒙古刀,走,跟舅舅去瞧瞧。”同兩位額娘說了聲,要帶著善保福保去他院裡玩兒。
伊爾根覺羅氏笑道,“可見是不喜歡聽我們婦道人家嘮叨。”
“哪兒能,兒子恨不能天天守在大額娘跟前兒,就怕您煩了兒子呢。”
“還真是外甥肖舅,一個個嘴角抹蜜一樣的哄得人心裡歡喜。去吧,玩兒會就行了,別給他們吃點心,一會兒就吃飯了。”
嘉音應了。
嘉音的院子是府內最好的,嘉謨年過不惑才得此一子,愛逾珍寶,連抱子不抱孫的原則都顧不得了。按理說,嘉音這種三千畝地的一株獨苗,又生在如此家境,長成紈絝的可能性極大,偏此人是例外,勉強還能算得上文武雙全。和諸多嫖女人狎戲子的滿洲敗家子比起來,嘉音相當的出類拔萃。嘉謨不知使了多少銀子,疏通了多少關係,給兒子弄了個三等侍衛名額,過年就當差。
“如何?”嘉音從牆上取了把彎月形的蒙古刀遞給福保把玩。
福保翻來覆去的看,咧嘴笑,“好刀。”
“給你了。舅舅特意給你留著的,大姐家的老二要,我都沒給。屁都不懂,還想拿開刃的刀,也不怕割了自個兒的脖子。”嘉音明顯比較喜歡福保,如今他也快做阿瑪了,就盼著妻子給自個兒生個像福保這樣憨頭憨腦的大胖小子。
“謝謝舅舅。”福保歡喜的別在腰間,眉眼中多了三分神氣,嘉音直摸他的頭,轉臉問善保,“索綽羅家那母老虎怎麼樣了?現在不用怕了,你們外公升了官兒,膽子也大了幾分。”話中對父親很有幾分埋怨,當初他就說應該到京城替善保兄弟做主。嘉謨生性謹慎,他那會兒一個河道藩庫,四品小官兒,哪裡敢和尚書府叫陣,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麼。硬是裝傻充愣,只當不相信有這事兒。被嘉音好一通埋怨諷刺,嘉謨惱羞成怒賞了嘉音兩記耳光。
“嗯,外祖父說了帶我去索綽羅家拜訪。”善保對這位舅舅的慡快坦誠實在有些無語,母老虎……
“這就是了。”嘉音無奈,“老頭子早就膽小,你也別怪他,興許年紀大的都這毛病。他是打定了主意,誰都說不動。我本來想到京城看你們,還沒出清江浦,就被逮了回去。”嘉音天生坦率,卻又不討人厭。
“你叔叔對你們如何啊?”
“挺好的。”
嘉音點頭,“瞧著是比跟著繼母時臉色好看。以後我就在京里了,有事只管來找我。”解釋了一句,“在侍衛處當差。”
善保對舅舅的感觀不錯,吃了飯,臨走時嘉音還給了善保一套文房四寶,都是上品,不容善保推辭,“你們舅媽準備的,頭一回見,見面禮。”又悄悄塞給善保五百兩銀子,“男人手邊兒別太緊巴,叔叔再親,跟阿瑪也不一樣。自個兒留心。我私房,你們舅媽不知道。”再大男子道,“知道也無妨,爺自個兒的銀子,願意給誰給誰。”
回家的路上,善保在車上低聲問福保,“以前外公有沒有給過咱們銀子?”
福保雙頰鼓起,氣道,“怎麼沒給過,還是大哥你差劉全兒去了外祖父那兒……那會兒,那女人還在咱家,劉全好不容易帶了銀子回來,都給那女人搶了去。還把劉全攆了出府。也不知道劉全現在在哪兒呢?”一副很思念劉全的口氣。
第20章 忠僕劉全以及家產
劉全在哪兒呢?
劉全正在鈕祜祿家門口晃悠呢?他是個機伶人,沒空手來,帶了兩籠鴿子。
說來也是趕得巧,由於善保喜歡喝鴿子湯,董鄂氏為了遷就善保的口味,常命廚下採買幼鴿。而劉全自被索綽羅氏攆出鈕祜祿家,幸而是個自由身,做過不少工,他為人機敏,在市場租了攤位,以賣家禽為生。無巧不成書,鈕祜祿家的採買劉忠就碰到劉全,一來二去的兩人熟了,劉全兒一打聽驢肉胡同兵部侍郎府,他為了抓住這樁生意,親自送過幾次。當天就傻了,這不是原來的主家麼?
劉全經過一番打聽,原來是家裡的二老爺回京了,還在朝中做著大官。關鍵是,他之前的小主子,善保還在。劉全聽到這信兒,激動之餘飆出一把辛酸淚來。
給人當奴才,聽著屈辱,沒尊嚴,奴顏婢膝……難道有個平民身份就能抬頭走路了?
以劉全的辛酸經歷,他情願再回到府里當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