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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泰是善保在學裡還能說上幾句話的同窗,因為,文綬只是三品布政使,論理,國泰不夠格兒進咸安宮宮學,可關鍵,他姐姐是乾隆的寵妃,他湊合著也能算是乾隆的小舅子,他完全是裙帶關係、後門貨。

    國泰對善保也有幾分看不起,可他發現,就像他瞧不起善保,這學裡大部分人也瞧不起他,國泰天生兩片薄唇,平時就喜歡說話,他倒想巴結誰,可人家不愛理他,於是乎,富察國泰只得同善保兄弟建交。

    善保沒理會國泰,國泰卻是直接把自己的飯菜跟著善保兄弟擺同一張桌子上,掏出一副鑲銀牙箸,瞅善保手裡的竹筷一眼,八卦的問,“姓吳的平日一副瞧不起人的死人樣,說話最是陰陽怪氣叫人聽不懂。他說你就當過耳風罷,甭往心裡去。”

    “哦,你要是心裡實在彆扭,跟我說道說道,把心裡的鬱悶發散出來,可別悶出病來。”側耳一副洗耳恭聽。

    善保指了指食堂正牆上空懸的乾隆帝的一副墨寶:食不語。低頭默默吃飯,時不時給福保布菜。

    國泰厚著臉皮笑,他的飯菜都是自家帶的,極是豐盛。他不是小氣的脾氣,俱推在一塊兒,張羅道,“善保、福保,你們別跟我客氣,這學裡做的飯哪裡是人吃的,鴨老雞瘦,你們嘗嘗我家廚子的手藝。包你們吃了第一次,想第二次;吃了第二次,想……”  

    “善保,自己夾菜。”

    “福保,你吃這個。”

    “別跟哥哥我客氣啊,我會不高興的……”

    其實善保知道國泰不怎麼喜歡自己,可除了在善保兄弟面前,國泰連個聒燥的對象都沒有,當真可憐。

    “善保……”

    “吃好了沒?”善保日復一日的重複。

    國泰笑著放下筷子,“已經好了。”

    善保覺得國泰也算奇人,他好像完全不用進食,只要有人聽他話說就足夠了。

    “善保,你上次弓箭成績很不錯。薩蘭師傅不是還誇獎你了麼?”國泰勾著善保的肩,“這回,我阿瑪從山西給我特意訂了把好弓,一會兒給你瞧瞧,很不錯,我覺得這回我肯定she得比你好。”

    善保沒什麼表情,他的騎she向來比福保還不如。他一直在想吳省蘭那句話“畫虎不成反類犬”,雖然很難聽,有些傷人,卻是大實話。  

    吳省蘭是個教書先生,善保是不錯的學生,兩人平時說不上親密,不過善保自覺吳省蘭對自己的印象不差。連吳省蘭這樣的人都會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想法,那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

    其實這還是比較善意的說法,更難聽的,善保覺著自己不用想來噁心自己。

    不過,模仿乾隆字體的事,可以稍微停一停了。

    第14章 呆福保的飯桶師傅

    富察家一門武將,對福康安而言,幫福保找個拳腳師傅自然不在話下。

    其實,他主要是替善保操心。

    唉,善保那幾招三腳貓的功夫,真應該好好練練了。

    天氣漸涼,善保還是披著件小毛衣裳站在門口迎了福康安一回,他自然也看到了福康安身邊除小喜子之外的另一個中年男子。

    三十歲上下,右腿稍微有些跛,腦門兒剃得光亮,國字臉,絡腮鬍,眼神沉穩,在善保注意他之前,他已經在打量善保了。

    僱主稍微有些年幼了。馬全默默的想。

    福康安遠望見善保,眼中添了幾分暖意。善保外頭穿的是件高領的灰鼠褂子,尤其領口一圈絨絨的獸毛,襯著善保白里透著暖粉的臉頰,更讓人覺得可親可愛。  

    善保打起帘子,笑道,“外頭冷,進來說話吧。”

    福康安熟門熟路的到善保的小廳,裡面籠著火盆,倒還暖和。坐在善保常用的榻上,福康安笑,“幾日不見,你臉色倒比以往紅潤了。”

    以前善保主要是營養不良,如今手裡好歹有些銀子,在善保的刻意滋補下,不紅潤也難。

    “如今天冷,懶得動彈。”善保笑著倒茶,一人分了一杯,眼睛笑望著馬全,問福康安道,“若沒猜錯,這位便是你幫福保找的拳腳師傅吧?”

    福康安右手肘支著榻側的引枕,斜歪著身子,端起榻旁矮几上的茶盞,笑拂茶水上的浮葉,極是隨意的先呷一口茶,“就知道瞞不過你。這是馬全,馬師傅,拳腳輕功都是極不錯的。”

    善保和馬全相互見禮,善保笑道,“我弟弟今年九歲,平日裡最愛拳腳弓箭,這不,還在園子裡練箭呢。一會叫他過來拜見馬師傅。”

    馬全起身道,“既如此,我先去園子見過福小爺。”他也急著先見見學生如何。  

    善保笑著應允,為馬全指了路,他家就一個丫環下人,紅雁手裡有活干,調撥不出人手引路。倒是小喜子機伶,毛遂自薦,帶馬全去了。小廳內便只剩善保、福康安二人。

    “多謝你了。”善保怕冷,放下茶盞,到榻旁撈起矮几上的手爐暖著。

    “跟我不用這麼客氣。”福康安笑著拉善保的袖子,“快坐下。”

    “我們去臥室說話兒吧,那裡暖和。”

    福康安還是頭一遭去善保的臥房,想著善保這是沒把他當外人哪,心裡竟有幾分竊喜。其實只隔一扇門帘,臥房裡放著三個炭盆,的確比小廳暖和。

    善保去了外頭的灰鼠皮褂子,露出裡面湖藍色的棉袍,細質的松江布,穿在身上很舒服,福康安卻有幾分不滿,“我拿來的緞子呢,怎麼不使著裁衣裳。別捨不得,反正是給人用的東西。”

    “我是穿慣了棉布衣裳,覺著舒坦。那些緞子啊紗綢之類也做了幾身,出門穿了撐撐場面就是了。”善保指著薰籠邊的椅子,“你坐這兒,這兒暖和。”  

    福康安握了握善保有些冰涼的手,把人按在椅子上,“你坐吧,手這麼冷,冬天可怎麼過?我家裡有我上次秋狩時獵來的白狐狸皮,我看也只有你配穿了,下次我帶來。只是也沒幾塊兒,估摸著只夠做一件袍子,你自己做了穿,別什麼都先想著福保。看他虎頭虎腦的,穿上也不好看。”

    善保笑嗔,“虧得福保常在我耳根子邊兒誇讚你呢,說什麼福三哥人好,武功也高……”

    福康安常聽福保喚他“福三哥”,可這三個字從善保嘴裡悠悠的吐出來,滋味兒卻大有不同,福康安細細咂摸品味著,嘴裡卻道,“福保本就生得健壯,你看他個頭兒都快趕上你了,一看就是習武的好材料,說他虎頭虎腦也沒差。說起來,你們兄弟長得真不怎麼像?”

    “這也值得一問?”善保坐在自己常用的椅子裡,順手收拾起桌上散開的課業,“福保的容貌像我阿瑪。對了,你有好物件兒自己留著用吧,別總想著我,如今我家條件比以前好多了。以前那樣艱難,我跟福保也能對付過去。你總是送我東西,我也沒體面的回禮……”  

    話到最後,善保的臉頰微微紅了起來,似乎有些羞窘。

    福康安在心底偷笑,哈哈,覺得欠了我吧,沒事,先欠著,以後可以慢慢還。面上卻是將臉一板,薄怒道,“我們是什麼交情,你還說這樣見外的話!白辜負了我的一片心!”

    善保半低著頭望著桌案寫了一半的文章,嘆道,“我豈是那樣不識好歹的人。只是,我總覺得,有什麼樣的能力就過什麼樣的日子,現在這樣,能吃飽穿暖已經不錯了。你是好意,給我送來這些東西,可我總覺得用著不安心。這些東西對我跟福保來說,太奢侈了。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用慣了你給的東西,再用普通店裡買的就會不習慣。再說,我好歹也是個男人,自己掙的才是本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合適。”

    善保有些困擾的撓了撓頭,鎮定的看向福康安,一門心思打定主意,“反正你以後再來,不許帶超過一兩銀子的禮物,最好什麼都別帶。”

    “這什麼意思!”福康安哭笑不得,“我,我們是同窗,我給同窗送些東西怎麼了?還是,”福康安的神色與聲音陡然陰沉了,“還是你覺得我是在施捨你?”  

    善保嘆口氣,伸出一隻手,握住福康安的手,提起另外的話題,“福康安,記不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家,那會兒,我家裡其實連白米飯都拿不出來了,我已經跟福保吃了三天的蘿蔔飯。你送來的東西真的是幫了我很大的忙。福康安,你看,那會兒咱們還不熟,我都會收你的禮物。”

    “是啊,誰知道你好端端的在想什麼?”福康安沒什麼好氣,事實上,他喘息粗重如一頭蠢牛,就差對善保冷哼以示憤怒了。

    他第一次這樣用心的對人施恩,沒想到碰到個不按理出牌的,好心好意白送東西,人家還有意見。

    “你也瞧出來了吧,雖然我書念得不賴,可惜不是什麼君子,”善保眼睛一彎,笑道,“我沒有君子的正直與清明,叫我占一個陌生人的便宜一點問題都沒有。你說施捨,要是有人肯不圖回報的施捨給我銀子,我也不會拒絕。不過,這樣是對陌生人才能做的事。我拿你當朋友,對朋友,得厚道。”

    善保知道福康安對自己的善意就夠了,福保這樣小的年紀都覺得自己在占福康安的便宜,而福康安的智商絕不會比福保低。

    收收東西沒什麼,關鍵是,不能讓福康安看輕自己。一旦被看輕,便會大幅縮水貶值,成為廉價品。  

    福康安是一個對自己有用的台階,甚至善保也有意識的和福康安保持一種朋友一般親近的關係,這樣的人,與之為敵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經過善保努力的解釋,福康安的臉色稍稍好轉,不過卻不同意善保的話,“哦,你既然知道我們是朋友,那你覺得我到你家來看你吃糠咽菜,心裡會好受麼?”

    “現在每天都有鴿子湯喝。”善保以聖人般無欲無求的姿態,慢慢的開導福康安,道,“你可能覺得我家現在吃用的比較粗糙,事實上,一個人再能吃也不過是一日三餐,再奢華的享受,晚上也只是睡得一張床。福康安,或許你會覺得我小家子氣,不像別人那樣有志氣,想什麼高官厚祿。可我就是這樣的人,沒有太多的享受欲望。雖然吃不起駝峰熊掌,不過家常魚肉也不缺;沒有奢華的莊園,不過也足夠住了,甚至我和福保成婚後也完全住得開。我對現在的生活,真的沒什麼不滿意。”

    善保的眼神中有一種淺淺的暖意,讓人移不開眼睛,以至於日後很多個夜晚,福康安總會總覺得這天的善保只是一個錯覺,說出這番話的是另外一個人。

    善保是個很有毅力的人,尤其是當他要說服一個人時,更能進服反覆的真理性說教,福康安被善保念得頭腦發脹,只得雞啄米似的點頭“嗯,嗯,嗯”。

    “我就知道你會明白的。”善保露出勝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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