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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保聽聞此事,馬上跟尚書告了假,騎馬回家。吹了一路冷風,他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同餘子澄商議了片刻,君保馬上去內宅。
董鄂氏已經收拾好被子、衣裳、丸藥、金創藥,還有剛煎的參湯,幾樣小菜、肉脯,整齊的放在食盒裡,哽咽道,“這參湯務必看著善保喝了。”
“知道了,福保回來,你好好勸他,別讓他著急,明日不必讓孩子們上學,給他們請假。也不要出去,門戶看緊了。”君保留下話,提著食盒,兩個婆子抱著被子跟在身後,一併出去了。
董鄂氏倚在門口好半天,才在丫環的勸說下,回了房間。
想著善保的小身板兒,君保眉毛皺得極緊,牙齒緊咬,頸處青筋繃起。餘子澄拍拍君保的手,“大哥,先放寬心,看善保怎麼說。”
“我是擔心他的身子受不住廷杖。”君保沉聲自責道,“還是我這個做叔叔的沒用,護不住他。”
“敵人在暗,我在明。”
君保沒再多說,車在步軍衙門停了。劉維已經上下打點過,君保又穿著正二品錦雞補服的官服,出來的小吏十分客氣。
君保道,“我這個侄子受了冤屈,如今在牢里暫住,還得兄弟們多看顧他。”
“是,大人放心,有小的在,定不叫少爺受星點兒委屈,大人裡面請。”小吏已經被餵飽,笑著引路。
經過五道鐵門,才到善保所在牢房。步軍衙門多是處理旗人之間的官司,大牢的境遇也較一般牢房好些,福靈安見過善保幾次,常聽自家兒子閨女念叨,對他很是優待,雖是牢房,裡頭石桌石椅石床一應俱全,乾淨整齊,只是到底是牢里,常年不見陽光,難免霉濕陰cháo。
善保趴伏在一床錦被上,身上蓋了一床,聽到聲音緩緩抬頭,神色清明,只是臉色微白。
君保微微放下心,牢頭開了門,大管家將被子抱進去,便退下了。牢里只善保、君保、餘子澄三人。
“我先看看你的傷。”君保坐在床側,掀開被子,手伸到善保腹下打開汗巾上的扣帶,褪下褲子,善保疼得一聲低叫,額上沁出一層虛汗。
君保吁一口氣,“還好,打得不重。”他自軍中出身,什麼沒見過。廷杖裡頭都是灌了鉛的,真用力打,十杖就能要人命,善保後面只是略見紅,看來打得是出頭棍。先用帕子稍微擦了擦破皮處,灑上藥粉,又拿了藥油倒在掌中給善保揉著青紫處。
善保疼得兩眼發黑,絲絲抽著冷氣央求道,“二叔,您別揉了,我快疼死了。”
“揉開好的快,也不知道你這案子什麼時候審。究竟是怎麼回事,跟我說說。”君保本來心急火燎的,一見善保的屁股忽然就不急了,看來善保是有備而來,不是故意找死。
善保從會試開始說了一遍,君保皺眉,低聲道,“那筆,莫不是家有內賊?”
“沒有內鬼哪來外賊,那隻筆是被人換了,不管是在家被換還是被那個誣我的侍衛換,肯定是與家裡人有聯繫。”善保輕聲道,“那隻筆是我素日常用的,能接觸的就是我屋裡人,還有平日跟我去學裡伺候的小子們。二叔你回去仔細篩查,平日飲食也要小心,福保佳保也不要去學裡了。”
“娘操的!”君保咒罵了一聲,“你放心,這個我來辦。我估計你這案子拖不了幾天就要開審,你有沒有把握?”
“我心裡有數,二叔就放心吧。那個考場侍衛,一定別叫他死了。”善保咬牙。
“來,先喝碗湯。”春寒未退,這牢里更加冷,君保端出參湯笨拙的捏著勺子餵善保,善保最後還是自己捧碗喝了。他接著又吃了一碗米飯,掃光了三盤子菜,食慾好的一塌糊塗。
饒是君保見慣大場面也目瞪口呆,善保還安慰他叔,“你別惦記我,我沒事,明天給我送些水果來,蘋果梨什麼的。也別煎參湯了,又沒怎麼著,苦不拉唧,一嘴的藥味兒,不喝又浪費。唉,好幾天沒吃炒蝦仁兒了,還有那個小蘇肉、香菇菜心、什錦丁兒,再燒個三鮮丸子湯。”
君保的嘴角抽了一抽,善保仰起脖子看他,“二叔,你記住了沒?”
“記住了,先把褲子換了吧。”君保整個人都放鬆了,手摸進被子裡給善保脫褲子,善保不停的抽冷氣,唉喲唉喲的叫喚,“輕點……輕點……”
這間牢房乾淨整潔,君保帶來了幾床被褥,和餘子澄幫善保安置好,又叮囑他幾句,方折返回去。
君保離開前又打賞了牢頭兒,說了些客氣話兒。
出了步軍衙門,君保與餘子澄便分道揚鑣,一個去了忠勇公府打聽消息,一個回府審查jian細。
已經來不及提前遞拜帖,不過還好君保一身官服,在門房報了姓名,那門房小子極是伶俐,笑嘻嘻的打了個千兒,“大人是善保大爺的叔叔吧?”認得善保。
“是,勞煩了,我有事跟老公爺說,不知老公爺在不在?”君保和顏悅色的問著,一錠銀子塞過去,“留著吃酒。”
小廝笑得更歡了,心裡暗夸不只善保大爺和善,善保大爺的叔叔為人也厚道,先將君保讓進門房,倒了熱騰騰的茶來,笑道,“大人您不嫌棄,先在裡頭喝杯茶坐坐,小的進去問一聲。”
……
這個時辰不巧,傅恆正在吃飯,不過善保人緣兒好,府里還不知道善保和福康安絕交的事,很樂意為君保跑腿。
待傅恆一撂筷子,管事媳婦就來回話了,“外頭兵部侍郎鈕祜祿大人求見。”
漱了口,傅恆還沒開問,福康安先說,“他來做什麼?”
“怕是為善保的事,著他去外院兒書房侯著吧。”前一句對福康安道,後一句吩咐了管事娘子,傅恆起身走了。
福康安望著他兩位哥哥,不解,“善保怎麼了?”
福靈安呷了口茶,“會試作弊被逐出考場,不過他自稱冤枉,去敲了登聞鼓,我今兒一天就為這事兒忙活了。”
福康安震驚的無語,倒是福長安急忙忙的問,“天哪,那善保哥不得挨板子麼?”
“規矩如此,誰也沒法子。”福靈安喝了半盞茶,起身準備回自己院兒里。福康安立時跟了出去,低聲道,“大哥,去我院兒里說會話兒吧。”
福靈安瞟了瞟福康安,跟他去了。
福康安進屋就張羅著丫環泡茶,福靈安無奈,“我剛喝過,還不渴。你真是……對了,你不是跟他絕交了麼?這回真是報應啊,要不要我關照關照他?”
“大哥——”福康安見他大哥戲謔的笑,訕訕地,“我們就是拌幾句嘴,哪裡就成了仇人?善保來咱家可沒少哄豐紳濟德和大妞妞玩兒,他沒事吧?”
“四十板子,能沒事?”福靈安挑眉,他眉毛較長,眉尾拖出幾分鋒銳,看人時格外嚴厲,“他這官司是經了御前的,哼,把兩個主考兩個副主考全都告進去了,場面是撐了起來。不過,皇上已經下旨,三日後,會試結束立即開審。”
“這麼快?”福康安眉毛擰起。
福靈安手肘撐著榻旁扶手,斜歪著身子,閒適道,“你想想,這會兒是什麼時候,三年一度的科舉會試。天下舉子薈集京都。自來讀書人就愛犯口舌,這個節骨眼兒上,誰敢拖?也拖不起。”
福康安緘默著,嘆道,“他這也是沒法子。”
“說得對。善保這孩子,我見過,平日他也是常來的,咱們旗人,科舉只是錦上添花,說他作弊,我也不信。”福靈安抿了抿唇,“可這局別人設下了,他跳了進去。如今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難說清,四位考官,劉統勛大學士、禮部尚書他他拉.林卓、還有翰林院的紀曉嵐和劉綸,抓他個正著。我不可能去審這幾個人,只有那位舉報他作弊的侍衛是突破點。可你想想,三天的時候,鈕祜祿家能查出什麼證據來麼?”
“根本沒有三天,現在那個侍衛仍然在考場,大哥也不可能去考場拿人。待會試結束,捉查了那侍衛,第二日就要過堂審案。”福康安道。
福靈安點了點頭,“是啊,就這麼一晝夜,能查出什麼?就算善保是冤的,沒證據,誰也袒護不了他。”
“就一點機會也沒有麼?”福康安謹慎道,“起碼先拖下去。”
福靈安看向弟弟,“你傻了麼?萬歲爺的意思是速審。過堂的日子是萬歲欽定的,不可能更改。還有,被告的四位大人是何等身份,難道每天別的事不干,只陪他過堂!速審還有一層意思,榜單一旦貼出,怕就有些落榜的舉子借他這案子生事!所以,不能拖。你若是念及以前的同窗情,多去看他幾回吧。我只能讓他住好些的牢房,給鈕祜祿家一些方便,其他的實在無能為力。”
“多謝大哥了。”福康安低聲道。
福靈安嘆,“行了,我也挺喜歡善保,他能為家族做到這份兒上,是個不錯的孩子。你也明白,他今天不敲登聞鼓,明兒怕他叔叔的頂戴難保。那群御史可是會聞味兒的,這麼個時候,能不參上一本湊熱鬧?善保這也是無奈的緩兵之計。”
“他要是輸了官司會怎麼判哪?”
福靈安愣了一下,臉色緩緩變沉,低聲道,“你想開些吧。”
“大哥。”福康安拽住大哥的袖子,福靈安皺眉低斥,“你自己想,若你是善保,你會怎麼辦?這官司,我看不到他的贏面兒,你我皆知道這是有人設局,設局的人定是他家的仇家,才會做這種斷子絕孫的事出來!這人既能在考場裡做手腳,就不是普通人。又與他家有深仇大恨,善保現在首先考慮的不是申冤,而是如何保住他叔叔的官職。若是他叔叔被罷官,那整個鈕祜祿家就是別人砧板上的肉。所以,三日後堂審,善保冤不冤的不是重點,他行此緩兵之計,為的是他叔叔!”
福康安打了個冷顫,外面忽然有人問,“大老爺在三老爺這兒麼?太爺請大老爺過去說話兒呢?”
“我在呢。”福靈安應一聲,起身抻了抻衣裳。
“我跟大哥一道去。”福康安跟著站起來。
小書房裡燒著地暖,香爐里燃著品流極高的薰香,怡神醒腦。
福靈安福康安來時君保已經告辭了。兩個兒子請安,傅恆擺擺手,指指邊兒上的椅子,“坐吧。”
福靈安先問,“阿瑪叫兒子來,可是有事吩咐?”
“嗯,今兒會試的案子,那個侍衛是重點,派人去貢院門口守著,一開門,先把人逮了。看好,吃食看守都要注意。”傅恆道,“若這個侍衛被人滅口,這案子就說不清了。萬歲希望速審速判,整個京城的讀書人都在關注這個案子,要辦成鐵案,不要發生這種引人閒話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