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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之前心比天高,女兒的婚事就挑剔些,難免有什麼人說些酸話,倒叫女兒聽到,多少日子未見歡顏,一時就想不開了。
博爾濟吉特氏摧心折肝,當下什麼都顧不得了,恨索綽羅氏恨得牙根癢,撕開臉面鬧了一場。
索綽羅.英良和老太太站在大姑娘的院裡,久久未曾踏進一步,輕嘆一聲,拉著老伴的胳膊折返回房。
親孫女,一直養在身邊,這一去,老太太也實在傷心,落淚哽咽,“怨我,都怨我……”
索綽羅.英良眉目間傷感不散,捶著腿坐下,喟嘆,“咱們商量商量二妮的事吧。”
“能怎樣?人家鈕祜祿家再不會要她,先前她那些東西都讓你給舍了出去,難道你還要轟她去大街上不成?”老太太倚著榻上鎖子軟枕,滿心無奈,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個再不懂事,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哭道,“你說說,他鈕祜祿家做事也忒毒了……大丫頭礙著他家什麼了?有氣有仇有恨只管對著我老太婆來……”
“這事不是你該管的,我自然會處理!二妮,不能留在府里了!”索綽羅.英良的眼中帶著決絕,斷然道,“讓她去家廟裡靜靜心。”不待老太太反駁,便道,“你剛剛也聽兒媳婦說了,府里不只大丫頭一個孫女,鈕祜祿家的事,是二妮沒臉,我當時也小看了善保這小子!二妮,是我慣壞了她,想著她是老來女……子不教,父子過……”
說到傷心處,索綽羅.英良濁淚滾下,驚得老太太起身握住丈夫的胳膊,哭道,“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女兒是親的,孫女也不是假的。廟裡冷清,她那個性子哪裡受得住,我出嫁時我額娘給我的陪嫁,效外還有個三十頃的莊子,如今她無傍身之財,就把這莊子給了她,讓她住到莊子上去……也算給老大媳婦一個交待。”
孫女已經裝殮好,瑞陽聽聞父親一日水米未沾牙,心裡到底不放心,過來相勸。
“嗯,別委屈了孩子。”索綽羅.英良背手對著窗外,寒風料峭,瑞陽抬頭瞧見父親鬢角一夜之間多生的白髮,心內一酸,拿起手邊的氅衣為父親披上,沉聲悽然,“大丫頭是個沒福氣的,人這一輩子,哪裡就一直順當呢,還是心窄,怨不得誰。阿瑪保重身子,就是兒子們的福氣了。”
“我沒事。跟你額娘商議了,送你妹妹去西郊莊子上養身子吧。”索綽羅.英良道,“事沒你媳婦說的那樣糟糕,真滿城風雨,皇上就不是訓斥罰俸那樣簡單了?開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才漸漸明白。皇上的性子,我還是知道一二,過去就過去了。”輕輕的一聲喟嘆,似要抒盡胸中所有的積鬱,“這事,說來說去,傷的是自個兒的臉。你媳婦氣頭上就算了,如今你妹妹就要離府,日後誰也不准多嘴。再苦,也得忍著,外頭的刀槍不算,難不成自己還得往自己身上捅刀子麼?”
“是,兒子記住了。”索綽羅.瑞陽扶著父親的胳膊,勸道,“阿瑪,去榻上歇歇吧。”
“那個善保,你派人時時留意著。”
“阿瑪?”
索綽羅.英良搖頭道,“大丫頭的事,與他脫不了干係。你不明白,這是條毒蛇啊。”唇角抿出冷峻,索綽羅.英良道,“我讓你將東西還回去,就是息事寧人的意思,不承想,不咬死我他是不罷休的!”
瑞陽勸道,“阿瑪,如今鈕祜祿家不比以前,再者,兒子就擔心,若是他們玉石俱焚,把這事抖出去……”
“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索綽羅.英良冷聲道,“你想想,鈕祜祿.君保尚未回京時,善保到咱家溫馴得跟只小貓似的,十天一請安,不論你妹妹說什麼難聽話,他都能忍!這種日子,一過就是兩年!我有時都覺得,你妹妹做了孽!可那是自己的女兒,我向來護短,只想著日後若他們兄弟入仕,能幫則幫襯些,也算補償。如今,鈕祜祿.君保只是個侍郎,他就能連合外家勢力,逼得咱們,”一握拳,狠狠砸在窗棱上,不顧兒子的驚叫,索綽羅.英良陰聲道,“逼得咱們還了東西。第二次出手,就逼得大丫頭尋了短!”
父親的聲音帶著冬日的陰寒,瑞陽心中酸澀難言,一股恨意順著脊樑升起,脫口而出道,“兒子這就聯繫同僚……”
“不,現在不要動。”索綽羅.英良眯著眼睛,“官場之道,不要奢望有第二次機會,一次就要命中要害!哼,聯繫什麼同僚?我說的是善保,不是鈕祜祿.君保!”
“阿瑪,善保如今不過是一介學子,等出仕也要七八年呢?”
“錯了,他今年剛考中了秀才,明年,怕要考舉人了。鈕祜祿.君保不過是富察家的一條狗,動他,就得罪了富察家。可是,憑他的資歷想動我,也沒那個本事。這個善保若是中了舉,後年大比,一舉中了進士,才是咱家的滅門之禍。”
“阿瑪,別說進士,就是狀元也不過是翰林院的六品編修,能有什麼用?您是吏部尚書,掌管天下官員考核升遷,隨便略施小計,他也爬不上來。”
“愚鈍!你別忘了,鈕祜祿家也是正經的滿洲旗人。今上最是愛才,愛才愛才,愛的是旗人之才!你想想,他若有殿試的機會,年輕、聰明、俊俏、才華橫溢、八旗俊才,皇上一見,焉不心喜!還有,他還未婚配。朝中哪個是瞎子?若不是咱們兩家已結下死仇,我有女兒、孫女,也會想嫁給這樣前途無量的少年。”索綽羅.英良長嘆,感慨道,“有些人營營役役一輩子,仍是不入流;而有些人,彈笑間,便是大權在握。善保這樣的人,吃過苦,對權勢更加渴慕。如今他就能通過富察家毀了大丫頭!絕不能再給他機會!”
門板輕叩,有奴僕稟道,“稟太爺、老爺,咱家大姑奶奶,大姑爺來了。”
“知道了。”瑞陽啞聲答道,“阿瑪,兒子知道您的苦心了。阿瑪且歇歇,兒子去見見大姐夫。”
索綽羅.英良點頭。
第27章 忙忙碌碌舉人生活
善保中舉的消息震驚了咸安宮官學,吳省蘭尤其得意,善保算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高徒。此時無疑成全了他名師之名!
連善保自己都比較迷糊,莫非歷史上和珅也科舉出身?
想了一回,善保忽然氣餒,舉人不舉人的,以後能長命百歲才好。他還聽人說過秦檜是狀元出身呢,結果又如何?
善保決心做個好人,騎馬去吳省蘭那裡請安道謝。
這年頭,人都比較謙虛。還有少年登科大不幸的說法,吳省蘭生怕自家高徒驕傲,先把善保中舉的文章拿出來批得一文不值,見善保低頭乖乖聽訓,心內很是熨帖,方溫聲道,“當然,以你的年紀,有這份見識殊為不易,只是須知‘滿招損,謙受益’,自滿驕傲最要不得。若有人恭維你,記得時時醒腦,別當真,那是哄你玩兒呢。”
善保暗自好笑,面兒上唯唯稱是。
吳省蘭擺足了嚴師的威風,一指椅子命善保坐了,問道,“明年是大比之年,你是如何打算的?”
“學生倒想試試,中不中的也長些經驗,下回入場也不緊張。”
“沒出息!”吳省蘭訓道,“這話叫人聽了就生氣,什麼叫中不中的?既然下場,就得奔著金榜題名去的!中不中的?你要沒把握,倒不如再等三年。”少年才子,誰也喜歡,可教出個高徒不容易,善保中秀才中舉人,走得比常人順利,又年少,吳省蘭擔心他這科失利折了信心。
善保笑,“是,學生記下了,一定認真準備。”
善保已走到這步,沒有不拉幫一把的道理,吳省蘭笑道,“今科主考是劉統勛劉大人,論起來,劉大人是你的座師,你寫幾篇文章,備幾件文人雅物,我大哥在翰林,與劉大人有些交情,我已跟他說了,讓他帶你去劉大人府上請安。”
善保一喜,起身揖道,“多謝先生費心。”
吳省蘭擺擺手,“坐吧。你如今有了功名,的確更要注意自己的行止,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少年中舉呢?越往高處,越是要謙遜,世上小人多,君子少,少不得有嫉妒你年少得意。不要因為小事讓人挑出不是,要知道,三人成虎,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
“是,先生的教導,學生記下了。”善保正色道。
善保的穩重,在他這個年紀已頗為難得,吳省蘭心下柔軟許多,道,“你能不負光陰,上蒼自然不負你。如今又逢明君盛世,你以後是要入官場的。師徒一場,有幾句話,還是想叮囑於你。”
善保洗耳恭聽,吳省蘭道,“你是滿人,又是少年俊才,腹有詩書,機伶明敏,想出頭並不難,甚至日後為一方大員,權掌一方,這並不是笑話。我這話,可能不大中聽,卻是我這些年的體會。”
“你與福康安交好,福康安在這裡也念過書,他看著有些魯莽,卻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你現在不是孩子,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挑撥你們之間的關係,富察家是一等權貴之家,與他們交善,並無壞處。在官場上,誰沒幾個相扶持的朋友?只是你要知道,這天下是皇上的,富察家再顯貴,也是皇上的奴才。”吳省蘭淡淡的看向善保沉靜的臉,輕聲道,“當官誰都想往上爬,可你要明白,做皇上的奴才,和做皇上的奴才的奴才是有天壤之別的。”
“這世上的權勢,都是空的,皇上一句話,能上你上九重天,也能讓你下阿鼻地獄。真正的權勢,只在皇上的手裡。你做官,第一步想的是站穩腳跟,那些為民請命留芳千古的心思先收起來,人活著,還年輕,便有無限的機會與可能。”吳省蘭看一眼善保溫文如玉的臉龐,“少年人熱血,遇事先冷靜,別真的拋頭顱灑熱血。要記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聖人的話,總有幾分道理。”
“學生記得了。一定謹慎行事。”
外頭有腳步聲,師徒二人暫停了交談,有人回稟,“吳先生,馮大人來了。”
吳省蘭對善保小聲道,“是巡學大人。”起身至門口,行禮相迎道,“見過馮大人,大人請進。”
馮英廉著一品仙鶴官服,頭戴雙眼花翎,紅寶石頂戴,瑪瑙朝珠,通身的貴氣,笑著虛扶吳省蘭,“本官出宮,想著順道,先過來知會吳教習一聲,考試就定在五天後吧。”
“是。”
“吳教習這是給學生補習課業呢?”英廉笑眯眯的坐在主位,上下打量了善保一眼。
吳省蘭順勢將善保引薦給英廉,笑道,“是學裡的學子,善保,今科僥倖得中,叫他過來叮囑幾句。他年紀小,怕他浮躁,留些功課,以待明年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