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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袞好奇的問,“對了,劉大人,之前打官司的那個小舉人中了沒?”
劉統勛是主考官,笑著點頭,“鈕祜祿.善保會試三十六名,依他的年紀,很是不錯。這孩子歲數雖小,不過文風穩健,少年才子,當之無愧。”
中午,乾隆賜膳。
下晌午,乾隆再次駕臨保和殿。
這回,他不在上頭干坐了,他干起了“巡場”的活兒,來回遛噠。
有人害怕,有人激動,反正哆嗦的不少。
善保正在發愁,他一口氣寫了三篇,在想哪篇上交。一隻手忽然憑空出現,不客氣的抄走他手裡的文章。
善保扭頭往上一瞧,驚得眼睛溜圓,嘴巴微張,臉上毫不掩飾的寫著:天哪!兩個大字。
人長得漂亮,就是這樣的蠢動作都顯得可愛,他硬把乾隆給逗樂了。
乾隆一笑,善保趕緊把脖子轉回去,規矩的坐著。
乾隆具有相當程度的文學素養,再加上他本身對善保有好感,讀起善保的文章更覺琅琅上口、言之有物。
善保完完整整做了三篇,乾隆讀過,將其中一篇給他留下,另外兩篇卷巴卷巴捏成紙團兒丟給小路子玩兒去了。
善保終於絕望的把心擱肚子裡了,低垂的眼睛瞧見乾隆明皇的龍袍下擺一閃而過。
善保以為自己會成為史上最鬱悶的狀元郎。
其實,這事兒啊,未定。
養心殿,西暖閣。
乾隆偏心善保,可在他點狀元之前,大學生先得哆嗦一通,他們公選出來的名次是如何如何。某某好在哪兒,某某哪兒不足。
乾隆看過善保的卷子,劉統勛等人再不願善保成為狀元,可閱卷官也沒膽子將善保的卷子剔出前十之外。
因為按規矩,前十的卷子要乾隆親閱,再用硃砂填一甲三名次。
剔出來容易,萬一乾隆問一句,“朕覺得善保的文章可進一甲?”你怎麼答,怎麼答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善保就這麼被列入殿試前十。
乾隆一一看過,看得還挺認真,然後,他先發制人,“嗯,善保的那天就看過了,今兒再看,更覺得好。董誥的也不錯。這位余宣達的文章也很老練。”
說著話,餘光一瞅,兩位劉學士的臉都僵了。混到這份兒上,這個年紀,還能僵一僵,不容易,西洋景兒,罕見。
乾隆心底壞笑了一回,正色問道,“劉卿說呢?”
此時,劉統勛的臉已經春回大地,笑道,“臣瞧著,董誥文章天成,余宣達貴在穩健,善保這篇立意新穎。都是好文章。”
乾隆瞅了劉綸一眼,劉綸神色端凝,“臣與劉大人看法一致。善保年紀雖小,文思敏捷,大有可為。再過幾年,定能青出於藍。”把他放進前十已經是托您老的福了,再點狀元,我們這些大學士又不是瞎子。這一甲前三的文章可是要貼出去,供人共賞的,到時名不符實,挨罵得還是他們這些主考官。
乾隆先將二甲前七的名子填了,對小路子道,“宣他們覲見。”
善保等幾人早在外頭侯著呢,清一色的貢士公服。跟著小太監進了西暖閣,還離御案老遠呢,就先跪下嗑頭,聽到平身叫起的聲音,才站起來。
“別低著頭了,走近些,抬頭讓朕看看。”乾隆的聲音溫和隨意。
幾人近前,善保想著,畏畏縮縮的讓人小瞧,大方的抬起頭。抿抿唇,頭一遭見皇帝,有些緊張。
乾隆沒穿金光閃閃的龍袍,只是一身石青色常服,腰上繫著黃帶子、荷包配飾。乾隆如今已是五十出頭的人,卻仿若四十上下。細眉細眼,容長臉,絕對不醜。乾隆一生效仿康熙,善保覺得,起碼在容貌上乾隆肯定勝過他的麻子臉兒爺爺。
養移體,居移氣,做皇帝年兒久了,雍容而威嚴。
善保也只是跟乾隆對了個眼兒就重又低下頭。
乾隆使了個眼色,就有小太監引著二榜七人退下了。
“你們三人的文章,都不錯,一時難分伯仲,倒叫朕和大學士為難了。”乾隆笑了笑,“今天朕再出一對,且再看你們的志向。”
乾隆這樣一說,二劉也無意見,他們就不信了,董誥和余宣達兩個都對不過善保一個。
乾隆淺笑,小細眼眯成線,開口吟道,“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誰是摘星人?”
是啊,誰是摘星人?
想當狀元,自個兒開口吧。
不好開口,朕就點一個啊!
這年頭兒,為人做事講究謙虛謹讓。大家玩兒命的念書科舉,不就是奔著進士來的麼。狀元?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三分學識七分運氣的事兒。
可,哪個讀書人敢說,他不想當狀元呢?
當然,善保除外。
他也不是不想,他是沒膽子去當狀元。
會元董誥覺得自個兒的心要呯呯的跳出來了,余宣達年過不惑,也有些呼吸不穩。
誰也不願先開口,乾隆偏心的一點,“董誥,你是今科會元,你先對吧。”給善保多留點兒時間考慮。
董誥二十年的書也不是白念的,略一思量對道,“上泰山,下東海,左林右舍,吾乃逍遙客。”有事兒不直說,國人通病。
明明想要狀元想得發狂,還得裝出一臉無所謂,一副我比較喜歡路邊風景的模樣。
余宣達站在董誥身邊兒,知道輪到自個兒了,小手指抖啊抖的,念道,“琴轉弦,棋圍氣,書墨畫卷,吾乃三徑人。”又是一個隱士。
乾隆只笑不語,善保已有對策,清聲道,“春牡丹,夏芙蓉,秋jú冬梅,臣本探花郎。”
咕咚!
謝天謝地!
兩位劉大學士憂國憂民的老心終於落了地!
第40章 漫漫長的傳臚大典
乾隆是個很好面兒的人。
他本身是名人,就喜歡弄些逸事出來。
劉統勛等人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不過,那關他屁事。善保有才學,抬舉一下,點個狀元怎麼了?忘了你們冤枉人家逐人家出考場的事兒了!
一群老眼昏花的傢伙。害得朕出頭賣臉的去給你們圓場。
乾隆當然只是腹腓,他是個明白人,國家大事得按規矩來。
乾隆還有個脾氣,你越不叫干,他幹起來越有勁兒。
就比如想點善保為狀元的事兒,其實他開始無可無不可的,在他內心,並沒有真想點善保做狀元。不只是才學的事兒,善保這官司太有名了。
不能給學子們一種打考場官司做狀元的錯覺。
乾隆的腦子清醒的很,可這群老傢伙,他剛漏個口風,一個個就跟餵了砒霜似的,兩眼往外凸,張口結舌,就差口吐白沫了。一臉蠢相。沒的叫人生氣。
乾隆就跟他們槓上了,結果嘛……
乾隆琢磨著這“探花郎”的對子起碼得火上三年,善保這孩子真才實學暗合聖意,乾隆從裡到外的舒泰。痛快的用硃砂筆填了一甲前三的名子,劉統勛等人奉旨去操持將於太和殿舉行的傳臚大典,西暖閣就傅恆陪著。
乾隆輕笑出聲,傅恆嘆道,“奴才瞧著劉大人這幾天熬得老了十歲。”您有些過了啊。
殿裡連小太監都沒留,傅恆只得親自倒一盞暖茶,雙手奉上。
乾隆薄嘴皮兒一張,毫無口德,“劉統勛二十年前就這模樣兒,皺巴巴的沒個舒展時候兒。”接茶,順便摸一把人家的手,傅恆咳一聲,抽回袖子裡。
乾隆喝著新到的雨前龍井,“你自個兒也倒一盞嘗嘗。”
“謝萬歲。”
乾隆每天的功課很忙,同小舅子喝了下午茶,小舅子忙去了。他跑去跟親娘說說他與狀元、榜眼、探花間的二三事,先正兒八經的開口,“托皇額娘的福氣,今科取仕三百,俱是國之棟樑。”
皇太后笑,“都是皇上的德行,才使百川入海,萬族歸心。”
母子倆先互相吹捧一陣,乾隆笑著跟他娘顯擺,“說起來,因他們都是一手錦繡文章,竟一時難分高下。幾位大學士也為難,還是朕想了個法子。”接著說今科狀元如何,榜眼如何,探花如何如何,再加一句,探花兒還是咱們滿人哪。
靈機一動,喲,跟皇額娘一個姓兒。
他皇額娘立時來了興致,打聽叫什麼名兒,皇太后回想起來,“是不是前兒受冤的那孩子。可憐見的,竟有這樣好的才學。”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麼。”乾隆道。
善保出宮,與董誥、余宣達寒暄告辭,墨煙幾個牽馬小跑兒的迎上來。
五月有些熱了,正中午,好大的太陽。善保眯著眼睛,手遮在額前,無精打采的上馬。
“大爺,可是身子不適。要不奴才去雇輛車吧。”劉祥擔憂的問。
紫禁城外頭,有兩棵柳樹乘涼就不錯了,還僱車,真是有銀子沒處兒使了。善保擺手,“走吧,回家,我餓了。”
“大爺,奴才帶著門釘火燒呢,您要不要先墊巴墊巴。”
善保蔫蔫兒的搖頭。
總算從大麻煩中掙扎出來了。解脫了。
墨煙好奇的問,“大爺,不是說您前十麼?是一榜還是二榜哪?二榜也沒事兒,像大爺這個年歲就考中進士老爺的,奴才是頭一遭見呢?誰不說大爺有出息呢。”
劉祥大幾歲,心眼兒多,他雖沒念幾年書,不過愛打聽事兒,早跟餘子澄那兒打聽了個明白,二榜三榜都出了,這次是殿試前十名受宣見駕。換句話說,他家大爺最次也得排二榜第七名,可剛剛出來的那一撥就有七個,剩下的肯定是一榜前三,我的神啊!
劉祥算明白的時候,張大嘴剛要說話,忽然太激動,口水倒灌,嗆了個正著。伏在馬背上心肝兒肺差點咳出來。
“祥哥,喝水順順。”墨痕將水囊遞過去。
這沒來由的……善保搔著下巴想,怪不得有“喝水嗆死”這種死法兒呢,真趕寸了,口水都能嗆個半死。
劉祥喘平些,激動的兩眼冒綠光,渾身直哆嗦,瞅得善保一陣寒顫,暑熱散去。
“爺,爺爺啊,您是不是中狀元了?”平常就覺得您淡定,怎麼您有這好事兒還愁眉苦臉的嚇奴才們呢。
善保見劉祥正常了,一撥馬頭繼續往家趕,“沒,是探花。”
唉喲,唉喲!
瞧您老喲,這樣天大的喜事怎麼還能若無其是呢。
眉飛色舞顯著不穩重。
手舞足蹈瞧著輕狂。
您臉上起碼帶個笑紋兒哪,中探花要都跟您這表情,那落榜的豈不該去上吊尋短了。
劉祥屁股在馬背上扭了扭,喜得五官移位,不知道的得以為他才是探花郎呢。咳一聲,先干正事兒,吩咐墨痕,“趕緊,快馬回去給太太報喜。”聲音都在發顫。
墨痕整整衣領,響亮的“誒”了一聲,拍馬要跑被善保喚住,“叫廚房給我下碗涼麵,用小黃瓜絲兒、小蘿蔔絲兒、黃豆芽兒,冷切的牛肉拌上芝麻醬、辣椒油吃。”
“是,奴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