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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笑納,側頭看向五阿哥,問道,“永琪,你是個喜歡念書的,可有好詩?”
這個時節,凡是能在乾隆跟前露臉的,誰不備幾首好詩呢?永琪準備已久,起身朗聲道,“傲骨標清滿路開,何年陶令賦歸來。暗香盈袖風簾卷,自向東籬酹一杯。”
“清麗秀逸,有紀昀風韻。大有長進,紀昀,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乾隆點評,笑道,“賞五阿哥、紀昀各御酒一盞。”
永琪紀曉嵐謝賞。
永琪笑道,“紀師傅詞詩俱佳,兒臣得紀師傅教導,受益良多。”舉杯道,“紀師傅,永琪敬您一杯。”
紀曉嵐舉杯一笑,投桃報李,謙道,“五阿哥資質過人,臣不敢居功。”
乾隆讚譽道,“怎麼不敢居功了?朕前些日子考較五阿哥的功課,的確是今昔非比,紀昀你功不可沒。”
接著幾位隨駕的皇子都有詩詞相和,乾隆各自評過,又命劉統勛紀曉嵐等作詩相和。
福康安的位子比較靠前,坐在乾隆的外孫子、和敬公主的兒子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克巴拜下首,倆人早就相熟,不愛湊那熱鬧,邊喝酒邊嘀咕著說話。
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克巴拜忽然一口酒噴了出來,嗆的滿臉通紅,咳嗽連連,眼裡全是笑意,拿著帕子的手哆嗦個不停,雙肩直抖。
福康安忙給他順氣,小聲道,“你倒是憋著些,這麼好笑?”
“福康安,你跟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巴拜鬧什麼呢?”乾隆眼觀六路,看向他們這席。
福康安忙起身道,“回萬歲,奴才給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巴拜說釀jú花酒的事兒呢。”
乾隆不信,“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巴拜,你們說什麼說的這樣熱鬧?”外孫子像女婿,是個老實人,乾隆問老實人。
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巴拜忍著笑,理一下禮服,起身回道,“回郭羅瑪法,三舅跟奴才說探花兒郎去歲釀了jú花酒,重陽送了三舅幾罈子,三舅打開要喝時一聞竟然是酸的,嘗了嘗才知道探花兒郎jú花兒酒沒釀成,倒釀了十幾罈子醋出來。奴才覺得好笑就嗆著了。”
乾隆哈哈大笑,其餘人也不再憋著了,滿堂鬨笑。
“唉呀,可惜可惜,善保今兒不在,”乾隆笑道,“平日瞧他穩重的很,倒也有這般俏皮可愛的時候,哈哈……”又是一陣放聲大笑,笑完了,一指小路子道,“取六罈子jú花酒來,一會兒著福康安帶回去,朕特賞給善保的。哈哈,jú花醋,jú花醋,哈哈……”
“福康安,後來怎麼著了?”乾隆初聞這等趣事,打破沙鍋問到底。
福康安聳肩,遺憾道,“後來重陽善保拿出來喝,才發現酒釀成了醋,派了下人八百里加急到奴才家裡想把醋索要回去,奴才一想,總是他一片心意,管他是酒是醋呢,也不好嫌棄,便送廚房去了,聽廚房裡的人說,省了三個月的醋錢。不過,他去歲丟了面子,咬牙切齒的又釀了幾十罈子jú花酒,發誓定要一雪前恥,就不知道今年是酒是醋了。”
乾隆笑道,“有趣有趣,你記著,待回京替朕討幾壇善保釀的jú花酒來。”
“奴才遵旨。”
乾隆興致極高,笑道,“你們倒是會躲輕閒,兩人悄聲說趣事,如此大好時節,人共jú花醉重陽,你們可有好詩啊?”
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巴拜心裡抹把虛汗,幸虧他早央槍手寫了,晚兒夜裡背了幾首下來,此時忙挑了首簡單的背了。
乾隆心知肚明,贊一句看向福康安。
福康安以往也對乾隆的詩癮十分頭痛,他在乾隆跟前很有幾分體面,有啥出頭露臉的事兒,乾隆都不忘他一份兒,這種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別的事還好,福康安唯對做詩頭痛,他的水平充其量就是個打油詩,不過他老爹幕僚多,像這種節令宴飲,人人都是早做準備,福康安自然不例外,他眼珠兒一轉,漫聲念道,“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塞外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好!”乾隆擊掌讚嘆,“好一個‘不似春光,勝似春光’,今日jú花詩,當以此首為魁!有劉禹錫‘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氣魄,境界開闊,旨意高遠,難得難得!”
福康安心裡得意,善保不能來,把準備的詩啊詞的都給了他,夠用幾年重陽節用的了。
乾隆賞賜豐厚,笑道,“福康安,你與探花兒郎焦不離孟,詩才大進。”笑話一下,別拿朕當傻瓜啊。
福康安麵皮極厚,一臉與有榮焉,“謝萬歲誇讚,近朱者赤麼,奴才也只是稍有寸進而已。”他跟善保誰跟誰啊,誇他也就是夸善保了。
酒宴散後。
劉統勛和劉綸邁著緩慢的步子向宮外走去,滿心的擔憂,先天下之憂而憂。劉綸到底年輕,不比劉統勛沉得住氣,率先開口,“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塞外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這首小詞用詞簡練,意境遼闊,萬歲欽定為魁首,當之無愧,當之無愧。”好詞,的確是難得的好詞。
“是一首好詞。非有大氣魄人不能為之。”劉統勛道,“天色還早,如叔與我同車如何?”
“故所願也。”
劉綸、劉統勛都不是傻子,他們要是相信福康安能做出這種詩才有鬼!槍手,肯定有槍手!還不是一般的槍手!
劉統勛做過上書房總師傅,對福康安的水準了解的非常清楚,在劉統勛看來,福康安的功課不錯,不過,詩詞水準一般,比打油詩略強,剛不過自上書房畢業五六年,絕不可能忽然從打油詩人一躍成詩仙詩聖詩鬼詩妖吧。
這裡頭的鬼,劉綸、劉統勛想到了一處兒,探花兒郎擱他富察家住著呢。
每想到此種原由,兩位劉大人就恨不能吐出兩盆血來,以示怒其不爭之大恨!
讀書人自有風骨,像為幕僚的文人常為人代筆,這不稀奇,你乾的就是打下手的活兒。可極少有名望之人再替人捉刀,如善保兒,今科探花兒,竟然去給福康安做槍手,真是……真是把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
劉綸因為此界科舉數不勝數的意外事件,本就對善保有點兒意見,此時更是大為皺眉,低聲對劉統勛道,“劉公,我真擔心他有才無德哪。”
劉統勛摸著鬍鬚,搖頭,“不至於此,信不過他,我也信得過傅大人的品德。”
劉綸稍稍放心,仍不免嘆一口氣,“這位探花兒侍衛已入聖心,又與福康安交好,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他才學雖好,行事卻輕浮……”
“且看看吧,反正他年紀在這兒擺著,現在也不大可能外放。這幾年,多是在御前行走,咱們多留意就是。”劉統勛篤定道,“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的。”哼,讓俺們抓個正著給你剁下來!
福康安重陽節拔了頭籌,五阿哥心裡不慡,卻也沒辦法,跟福爾康嘀咕,“那詞若是福老三自個兒做的,我腦袋擰下來給他當球兒踢!”
福爾康義憤填膺,“誰不知道呢,定是探花兒郎的手筆。這探花兒也真是一點兒骨氣都無,甘願給福康安做槍手不成!可惜咱們苦無證據,不然,這就是欺君。”
探花郎善保無辜地,眨巴眼:偶也是剽竅的毛爺爺的大作,借福康安一用,咋啦!一群紅眼兒病人!
第61章 傅大人險吐隔夜飯
善保回京帶了兩車皮毛,還有若干乾隆的賞賜,其中御酒六壇。
雪丫聽到僕婢進屋回稟:大爺進門了。急忙提著裙子小步跑出去相迎。
一身英挺的侍衛服,善保徐步走來,見雪丫奔出,不禁一笑,風姿俊雅。
雪丫軟嫩嫩的小手攥著小手絹兒,禁不住自得,自個兒的哥哥,多出色啊。
“大妹妹。”善保對女人生來就有一種溫柔,笑眯眯的拉過雪丫的手,雪丫一身粉緞子金線勾玫紅鑲邊兒旗裝,外套玫紅馬甲兒,腳下穿的是中間有寸把高鞋根兒的宮鞋,善保忙扶她一把,“別摔著。
“沒事兒,這鞋穩當著呢。”雪丫頭上梳著小兩把頭兒,斜插一隻翠玉垂珠兒步搖壓在鬢角,隨著她的動作,珠串兒一晃又一晃,極是俏麗。
善保自然先去叔嬸的院子,董鄂氏一面迎善保進了屋兒,命丫環倒茶,握著善保的手臂,眼裡含笑的上下打量,“長高了,也結實許多,這一路可還順遂?你捎來的信上都是好話,我與你叔叔還是擔心,怕你報喜不報憂呢。”
善保先給董鄂氏請安,董鄂氏忙扶起他,“遠道回來,且不必多禮,坐著歇會兒。”
“我都好,叔叔嬸嬸福保佳保還好嗎?”
“好,好的很。”董鄂氏笑著感嘆,“這一去小半年兒呢。”
“嬸嬸不要擔心,這侍衛處本就是個輕省的活兒,倒是塞外,多是跑馬的時候居多,暢快的很。”
“餓不餓?先吃兩塊點心,飛燕,去廚房叫他們做些小菜來。”
善保笑攔,“嬸嬸,我不餓,到晚上一塊兒吃就是了。”
董鄂氏見善保全須全尾的回家,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也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笑道,“不吃飯,總要先洗塵,你最是愛乾淨,不要陪我了,去洗個澡,歇一歇,你叔叔也快落衙了,一會兒咱們再說話兒。去吧,廚房常備著熱水,現在就能洗。飛燕,你跟著大爺過去,看有沒有什麼幫忙的。”
“好,嬸嬸,那我先去收拾收拾。”
董鄂氏笑著點頭。
善保離開,一時鄭嬤嬤進來,笑稟道,“太太,大爺的東西已經送去了大爺的院子,還有兩車皮子,幾罈子酒,大爺說是讓奶奶瞧著處置。奴才見那酒用鵝黃箋子貼著,怕是御賜之物,要如何安置?”
董鄂氏想了想,“皮子先入庫,讓他們放妥當了,酒的話等問過大爺再說。”
鄭嬤嬤出去傳話兒,自有管家娘子下去安排,鄭嬤嬤挑了帘子進來,如今她早已對善保口服心服,跟著歡喜道,“大爺真是出息,前些天才送了一車子獵物回來,今兒又是滿滿當當的兩車東西,才多大的人呢。”
董鄂氏也是滿臉喜色,善保有出息,已經對他們這個家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善保的資質,遠超佳保,即便董鄂氏這個親生母親也得承認這一點。佳保原本兄弟單薄,如今上頭多了兩個堂兄,日後兄弟扶持,共同進退,自己與丈夫也能放心。再憶及從前,董鄂氏對善保已是全心全意的喜愛照顧,“誰說不是呢。一會兒老爺回來少不了喝幾杯,可得叫廚下多加幾道好菜。”
“太太盡可放心,老奴剛剛已叫人吩咐下去了。”
雪丫笑道,“額娘,我去露幾手,給阿瑪額娘大哥哥加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