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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子澄眼瞅著善保一日千里的進境,忍不住對君保道,“善保要是一早兒跟著我念書,這會兒的學問不止如此。”
“現在也不晚,元澈不是一直念叨你那手字沒傳人麼?”
餘子澄搖頭,惋惜道,“善保雖靈透,卻不是做學問的性子。”
“善保今兒沒來你這兒麼?這都什麼時候了。”如今聖駕不在京,落衙的時辰就早,君保掏出個銀殼子懷表瞧了瞧時辰,“外頭有些陰天,這屋裡也黑。”
餘子澄臉微沉,雖然在背後抱怨善保有些不大合適,仍道,“自我跟他說後,倒好些了,不總是往洋鬼子那兒跑了。今兒這會兒還不回來,定是又去了。”
君保有些好奇,“我聽人講那洋人都說蕃語呢?善保聽得懂麼?”
“豈止聽得懂,聽墨煙講,善保還跟洋鬼子一道吃飯呢,不熟的牛肉,切切就擱嘴裡吃。瞧著一派斯文,卻是生冷不忌。”餘子澄想想都不能接受,“要不說番邦粗蠻呢。”
君保剛要說話,聽外頭有動靜,是善保的聲音,“先生在書房麼?”
君保揚聲道,“在呢,進來說話。”
善保側身對身邊濃眉大眼的少年道,“你等等,我跟先生去說一聲。”
“多謝大爺。”少年一身灰色半舊短打,左肩挎著個青皮兒包袱,額角一處青,略顯狼狽,唇角緊抿,顯出幾分倔強。
“外頭跟誰說話呢?”餘子澄聽得不甚清晰,不過幾句“先生”卻是入了耳,想必跟他有關。
善保笑,“是這樣,我回來時,有位少年在門口想見先生。我順路領他進來了,說是先生的同鄉。”
餘子澄有些摸不著頭腦,也沒拜帖,一時想不起是誰,還是命人進來。虛眼瞧著少年,一時也想不起是誰?
“表叔,我是二狗子啊。”少年跪下“咚咚”嗑了三個頭,“給表叔請安了。”
“花嬸家的二狗子?”餘子澄驚詫的問,扶起少年,仔細凝望,依稀還有年幼時的影子。
二狗子嘴巴一撇,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點頭,“那天我瞧見表叔去文具店裡買筆墨,表叔還跟以前一樣,半點兒沒變。我是跟文具店的夥計打聽了,才知道您在這兒呢。”
“二狗子,你怎麼到京城來了?”
“表叔,咱家五年前遭了災,爹娘全死了。哥嫂打發我出來學個手藝,原是在趙老財家的胭脂胭子裡做夥計……這鋪子要收了,每人發了我們一兩銀子當路費……我沒拿好,叫人給摸了去。”二狗子懊喪的捶自個兒的腦袋,善保忙攔著,二狗子道,“我沒地方去了,想起表叔,又怕瞧錯了,可也沒法子了,就來碰碰運氣。虧得碰著大爺領我進來。”
善保笑,“這傻小子,連先生的名諱都說不對。還是跟我比劃了半天先生的長相,我看他挺老實的。先讓他住下吧,今兒也晚了。”
二狗子看向他表叔,餘子澄笑著點頭,“是了,這是二老爺,你還沒給二老爺見禮呢。”
二狗子在京城幾年,也頗通規矩,給君保行了禮。
君保見二狗子說話憨實,笑道,“有幾分伶俐,你表叔以前叫什麼呀?”
“大丫。”二狗子老實說了。
君保哈哈大笑,善保眼睛彎彎地,餘子澄氣得給了二狗子後腦勺一巴掌,哭笑不得,“傻小子,什麼都往外說。”
君保跟著叔叔起身,把地方留著這對鄉里鄉親的表叔侄說話。二狗子忙從包袱里掏出個小盒子塞給善保,憨笑道,“大爺,你別嫌棄,我身上沒別的。這是我們鋪子裡的胭脂膏子,大爺拿著給屋裡姐姐們用吧。”臉上有些黯淡,“都是上好的東西,聽說東家家裡出了事,把鋪子給敗了。東西也都賤賣了。”
“好,謝謝你了。”
善保對餘子澄微微欠身,轉身離去。
“表叔,大爺生得真俊哪。”二狗子眨著眼睛,自來熟,“我在大爺跟前都不敢高聲講話。叔,你給我娶了嬸子沒?”
善保回房將胭脂遞給紅雁,“拿去使吧。”
紅雁跟善保的時候最早,如今院裡的丫環也以她為首,她性子活潑,接過放一旁,伺候善保換衣,笑問,“是胭脂麼?大爺怎麼會買這個的?”
善保伸展雙臂,一身玉色的長袍襯著面如冠玉,笑望著紅雁臉上淡淡的脂粉道,“人家送的。瞧小紅雁也長大了,知道打扮了麼。”
“大爺這話說得還以為您七老八十了呢,奴婢再小也大您四歲呢。”將一排扣子扣了,紅雁起身一福,“奴婢謝大爺賞。”拿了胭脂就要下去。
善保忽然想起,喚住紅雁,說道,“對了,說起來你也十七了,該嫁人了吧。”
紅雁大羞,嗔道,“大爺越發沒個忌諱了。”跺腳扭身子挑簾出去了。
善保想自己一片好心,紅雁是他在外頭買來的,不比靈雀是家生子,還有父母相依,如今女孩兒出嫁早,他也怕誤了紅雁的花期,便叫來陳嬤嬤打聽一二。
陳嬤嬤是董鄂氏分到善保院裡的管事嬤嬤,原也是她身邊兒得用的,只是善保向來省事,又素有主見,陳嬤嬤來之前董鄂氏也細細的叮嚀過她,萬事以大爺為準繩。她素來小心,凡事不肯多言,倒得了善保的尊敬。
陳嬤嬤想了想,說道,“這原是內宅的事,大爺不知道也是有的。大爺心善,為紅雁操這一份兒心。先前老奴也心裡盤算過,咱們這院裡的丫頭,紅雁、靈雀是出挑的,服侍大爺、二爺也還周到。平常府里的丫頭,二十或二十一、二歲再配人,都是尋常。”
“哦,原來如此。我都不大懂,想著她們服侍一場,別耽擱了。聽嬤嬤說了我也放心了。”
陳嬤嬤細瞧善保對紅雁並無其他心思,暗自點頭,笑道,“大爺,恕老奴多句嘴,這裡頭還有個講究。大爺如今這個年紀,再過三四年,也該議親了。老奴瞧著紅雁、靈雀再伺候大爺三四年,也就該配人了,到時這院兒里有了女主人。正好將院子裡的事交予大奶奶,如此兩相便宜。”
“受教受教,這內宅理事也是一門學問哪。”善保笑嘆。
“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陳嬤嬤謙遜著,又輕聲加了一句,“爺們兒立功顯身才是正事。”
善保笑了笑,“我知道了。”這老太太,平日裡不言不語,心裡倒有一本帳。
第25章 夫妻店終於開張了
二狗子暫時就在鈕祜祿府住了下來。
第二日,善保去餘子澄處請教功課,難免多問一句。
餘子澄面兒上有幾分為難,善保再三追問,方道,“他家裡父母都沒了,兄嫂若是有心,不會小小年紀就打發他出來學手藝。”
“二狗子怎麼說?”
餘子澄嘆道,“他十一歲上出來,原是在那鋪子裡學徒,四年期滿,剛轉為手藝師傅鋪子就關門了,月錢銀子也攢幾兩。還被人偷了個乾淨,我想著送他些銀子,他只收了十兩,說夠回家的拋費了。準備過幾日就回去。”
“我過來也沒瞧見他麼?出去了嗎?”
“主家還欠他些銀錢,因實在拿不出來了,給他們鋪子裡的幾個夥計分了些胭脂水粉,他說出去擺個攤子賣上幾天,也是個進項。”餘子澄滿是無奈。
善保想了想,笑道,“我倒有個主意,先生您孤身一身,何不收他做個兒子……”
“混帳東西,越發膽大,敢拿我打趣了。”餘子澄笑罵,執書在善保頭上敲了一下,笑道,“我瞧他還算實誠,以前雖行商賈事,卻有幾分擔當,於銀錢上光明磊落,無貪鄙之心,想問你是否有意上他做個新隨?”
“這倒無妨,”善保笑,“只是一件,先生,若我沒猜錯,他現在還是平民,是否願意入府呢?”
“我來問他吧。既然相見就是有緣,他若是不願,也只當運數如此。”
二狗子聽了,倒沒多說,只是瞅著善保問,“大爺,您能多收幾個長隨麼?”
餘子澄有些惱怒,瞪了二狗子一眼,這又不是善堂。
善保一笑,“是鋪子裡的夥計們麼?”
“鋪子散得突然,我們幾個剛學出徒,手上沒積下銀錢,今兒擺了一天攤子,也沒賺著幾個錢。只是如今得先說吃飯的事了,我是運道好,碰到表叔跟大爺收留。他們商量著去找活干,東西托給我賣。大爺,我們早就出來做工,手腳麻俐,什麼活計都做得。”說著,眼中帶了幾分企求。
善保起身,笑道,“到我院子裡說吧。”
“我這兒說不得?”餘子澄有幾分執拗,不悅道。
“先生您不是向來對商賈事沒興致麼?”
“二狗子,我跟你說,大爺收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那些小兄弟,是你的情份,你今兒的話,過了!”餘子澄的話有幾分嚴厲,揮揮手,“去吧。”
二狗子給罵得臉上通紅,無地自容,善保笑勸了餘子澄兩句,帶著二狗子去了。
當餘子澄知道善保盤下胭脂鋪子時,心中很有幾分悔意。善保正在一心準備明年鄉試,卻要在這些商賈之事上分心,餘子澄恨不能將二狗子攆出去。
“先生不必多想,這也是份兒機緣。您想,我就算當差,一年俸銀也不過幾百兩,難道以後指著俸銀養活妻兒麼?”善保道,“叔叔在京為官,誰不知道京官兒精窮呢。也不能坐吃山空,置辦些產業才是正經。”
餘子澄這才略放下心來,“你這樣想也是一片孝心,只是仍要將心放在科舉上。京城的生意不是好做的。”
善保微微一笑,他自然另有打算。
十月中福康安才隨聖駕回京,送了善保一車獵來的黃羊、狍子,都已經風乾處理過。
“善保,你長高了呀?”福康安拉過善保仔細瞧著,跟自個兒比,還是差大半頭,皺眉道,“可能是這小半年不見的緣故,還是到我鼻子下頭。”
“笨,我長,難道你就不長了?”善保笑他,“可見是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福康安健壯許多,臉曬得有些黑,極精神。在善保的屋裡也不客氣,拿了個蘋果吃。“不是聽說你要考秀才麼,中了沒?”
“僥倖僥倖。”善保笑。
“中就是中了,還僥倖,謙虛什麼?”福康安笑著捶善保肩頭一記,摟著他的脖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恭喜你了。沒白念這些年,我就知道你定能中的。”
“吊車尾。”不得不說聲運氣好。
“你這麼早考了生員,還要接著考麼?”
“嗯,我現在還小,補不了差事,明年秋闈,試試唄,中不中也沒什麼。”善保倒是極有興致的打聽秋狩的事,問,“秋狩很熱鬧吧,有沒有獵到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