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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窗外一道閃電清晰划過,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剎那間整片夜空亮如白晝。
宋秋很認真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些蒼老的眼睛裡染上懷念:「吃吃長大了。」
片刻過後,又問,「什麼時候把喜歡的女孩帶過來,給外婆看看呢?」
「她大學想在北京讀,以後有機會見的。」
許慕遲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說了「以後」,有片刻晃神。
「那很好,很好。」宋秋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又自言自語道,「我要給她準備什麼禮物呢?她平時都喜歡做什麼?」
「早著呢,您急什麼。」許慕遲失笑,正要再說什麼,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病房大門被人匆匆從外面打開。
「爸怎麼樣了?」
許廣深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定製西裝,手裡還提著公文包,西裝領口布滿皺褶,髮型也亂了,幾縷髮絲垂下來,遮住些許眼帘。
他是一個非常年輕英俊的男人,從臉上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笑起來活脫脫就是個情場浪子,不笑的時候,一舉一動又很強硬,很有壓迫感。
許慕遲從床邊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後背倚上冰涼的牆壁,一言不發。
宋秋輕聲開口:「沒什麼大礙,手術很成功,只是你爸身體一直不太好,術後恢復情況不是很理想,還是需要慢慢調養。」
把手裡的公文包丟在沙發上,許廣深邊聽邊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看了眼還在昏迷中的談學愷,聲音發澀:「我剛剛已經安排人去找專家二次會診了,明天一早過來。」
宋秋搖搖頭:「別這麼麻煩了,醫生已經來了很多,得出的結論大同小異,只說讓他靜養。」
說完,回頭看了眼吊兒郎當站在牆角的許慕遲,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怎麼連聲爸都不喊。」
「爸。」
許慕遲喊得很乾脆,可是頭也沒抬,聲音也沒有絲毫起伏,就跟看不見這個人,正在跟空氣說話一樣。
許廣深的眉頭皺起來,視線跟過去,落在那張眉眼跟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上,半天才移開:「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成什麼樣子。」
說完,應該是怕自己在岳父病房裡發火,還是把脾氣壓下來,伸手去扶宋秋,「媽,我們出去說,別影響爸休息。」
宋秋點點頭,像是考慮了一下,才說:「吃吃,你在這陪著你外公,我跟你爸爸出去聊幾句。」
等到兩個人走出房門很久,許慕遲才重新回到床邊坐著。
窗外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無數雨點交織著連成一片,爭先恐後砸上玻璃窗,然後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滑落下去,很快無跡可尋。
他在不間斷的雨聲里看著外公的臉,心神有些恍惚。
外公年輕的時候曾為國家出生入死,在戰場上面對槍林彈雨都不皺一下眉頭,最大的願望恐怕就是為國捐軀。
可就是這麼一個鋼澆鐵鑄般的人,在母親的葬禮上,抱著棺木怎麼都不肯放手,火化時間被迫一延再延。他哭得連聲音都在抖,最後終於體力不支,頹然倒在地上。
棺木上的幾道指甲劃痕,是他對女兒最後的告別。
那一天許慕遲覺得自己的世界變成了黑色。
從那以後他不再對明天抱有期待,也不再盼望長大,母親走了,他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了。
後來他過十歲生日,被大家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在催促聲中閉上眼睛許願。
第一個願望是希望外公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第二個願望是希望媽媽在天堂過得開心快樂。
第三個願望是什麼呢?
他想了半天,最後才想出來。
第三個願望是,希望自己可以快點見到媽媽,告訴她自己很想她。最好就是這一分這一秒。
此後每一年的生日,他的願望都沒有變過。
今年的生日好像也快到了。
許慕遲突然又想起顏晞。
回憶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中來,看著窗外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的大雨,終於反應過來,今天還沒有給顏晞打電話。
把手機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來,才發現今天來醫院的時候太著急,手機忘記帶了。
他開始心煩意亂。
不知道顏晞今天有沒有找他。
應該是找了的,畢竟她每晚都在等自己的電話,現在很可能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在心裡編撰出了一千種情節腳本。
想到這裡,許慕遲坐不住了,起身就往門外走,想去附近找個公共電話亭給她打電話。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面低低的交談聲。
「斐斐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埋怨你什麼,我現在只有一個請求,希望你以後可以好好照顧阿遲。」
「媽,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也是斐斐留給我唯一的孩子,我疼他還來不及。只是這孩子你也知道,太倔,一個好臉色都不肯給我,我也是拿他沒有辦法。」
「他還小,再給他一點時間,等長大了就好了。」
「我知道。媽,我對您發過誓,這輩子不會再有小孩。顏顏跟我這麼久,得給她一個名分,但是我們不會要孩子,阿遲永遠是我唯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