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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取下了頭花,遞給了男孩,在他欣喜的目光中取出袖中的短刀,一同遞給了他。
她微微垂眸,語氣溫柔地道:“鮮花贈美人,寶劍送英雄,這把刀就送給你的父親,可好?”
“好刀!”小男孩自幼耳熏目染,對鑑賞刀劍很有一套,當下揚起笑臉,甜甜地道,“姐姐真好,但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吶。”
小男孩掏遍了全身,拿出了所有的錢財,搖頭晃腦地道:“這些夠不夠?不夠我再回去拿,父上給我的年玉還有一些吶!”
她看著男孩殷殷遞來的銀兩,垂下眼帘,低低地道:“夠了。”
小男孩接過她手裡的短刀與鮮花,再三道謝後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十足活潑快樂的模樣。
她沒有過多停留,轉身即走——那不是普通的花,而是被黑巫女灌注了詛咒的媒介,當那個男人拿過短刀時,花就會綻放。
——他們都會死的,不管是那個男人,還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一切的惡果終究有報。
她穿過長街,形單影隻,一切的光影都如cháo水般的褪去,於是萬籟俱寂,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了。
十年,歲月模糊了她的記憶,已經不記得那個當年窩在她懷裡撒嬌的小小孩童是什麼模樣。
她想起方才那個男孩的笑臉,跟她的弟弟是如此相像。
——夠了,夠了,真的夠了。
她如此絕望地發現,哪怕復了仇,她也無法從中解脫的。
於是她摘下了路邊的一朵芍藥花,猛然轉身,快步往回走去。
速度越來越快,腳步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小跑了起來。
她在城主府的門前找到了小男孩。
“姐姐?”男孩眼神疑惑地看著微微氣喘的她,焦急地上前扶住她,道,“你還好嗎?”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她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抬起手,持起一朵嬌艷似火的芍藥花,“我這裡有一朵更美的花。”
被靈力凝固了時間的芍藥還含著清晨的雨露,盡態極妍,自帶一股天然的風韻,瀲灩多嬌。
它不及男孩手中的惡之花珍貴,但是它的確很美。
男孩看著那朵花,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本來跟姐姐要花就很不好了,謝謝姐姐給我找了一朵更美的花。”
——他是個體貼而善良的孩子,甚至沒有說自己本來看上的就是那朵珍惜而美麗的藍色簪花。
男孩將簪花還給了她,拿著短刀和芍藥,一邊朝她揮手,一邊回了家。
她獨立風中,看著那朵藍色的惡之花在自己的掌心凋謝,喃喃地道:
“……還是物歸原主了。”
——不知是在說那柄短刀,還是在說這朵花。
作者有話要說:
嬸嬸的願望是【從仇恨里解脫】
她以為想要解脫就是復仇,但是事到臨頭才發現復仇會讓她更加痛苦。
但是其實這裡她還是復仇了,那柄短刀物歸原主,相當於告訴了那個武士——我還活著,並且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恐怕到死,對方都會惶恐而不安吧。
然而嬸嬸已經出發去尋找人生的意義了(不是)
第四十章 新的弟弟已經出現
她想要從仇恨中解脫,卻無法放任自己墮落成自己曾經厭惡的模樣。
我該怎麼做呢?她感到了迷茫。
她知道自己應該去尋找答案,找到了那個答案,她才能回去見他。
她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然而廢墟化為了飛灰,土壤重新長出了綠糙,新生蓋過了死亡。
她不知是悵惘還是迷茫地注視著殘破而腐朽的木牌,木牌上的字跡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不清,她卻知曉這片土地里埋葬著她的過去。
年少時稚嫩的雙手所能給予的安息之地,不過是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對不起。”
糙長鶯飛的春季,風吹拂起她的長髮,似是發尖流連不去的溫柔。
她看著滿天飛舞的蒲公英,抬起手接住一片細小的雪絨,那輕若無物的重量,就像那些悄然逝去的生命般飄忽。
“對不起。”
“無法幫你們報仇了。”
沉浸在仇恨中的人,沉浸在被復仇的惶恐中的人,輪迴流轉似一個無解的局,套了一個人又一個人的半生。
——她該做些什麼的。
她配上了刀,負上了弓箭,那身巫女服成了她身上永恆的色彩,再不曾有改變。
她去了很多地方,走過很多的路,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順從自己的心,順從自己的憧憬。
她除過妖,斬殺過流寇,替大名守過城池,掀翻過暴君的統治。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她所經之路都布滿了繁花盛景,每到一所城池,都有微笑與熱情的歡迎。
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自己的名字,但她還是有了很多神社,有百姓為她豎立的,也有大名下令建造的。
當她從長街上走過,有平民百姓會親吻她走過的土地,有人會跪在道路旁虔誠的祈禱,有抱著孩子的母親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給孩子一個祝福。
“我並不是神明,沒有祈願福祉的神力。”
她困惑,她直言,她覺得自己擔待不起。
“沒有關係的,沒有關係的。”記憶中那個面容滄桑的婦女用力地微笑著,流著淚,哽咽地道,“我只是想讓這個孩子記得大人的恩情。”
在那之後,她仍然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去了更多的地方,也見過了更多的人。
有人感激她,有人愛慕她,也或許會有一些人憎恨她。
感激她帶來的安寧,仰慕她無可比擬的強大,亦或是痴戀她的美玉無瑕。
“我是風神大人的巫女。”
她的眼睛永遠注視著更遙遠的彼方,不管是愛戀還是瘋狂,都不過是她衣袂邊的一粒沙。
“名字也好,這具驅殼也好,我的靈魂也罷,都是風神大人的。”
——沒有名字,於是她被人稱為聖賢巫女。
——守節巫女的概念,也就此誕生了。
後來的後來,許多年以後,她再次回到了山上。
神明還是記憶中溫柔的模樣,他披著寬鬆的和服外袍,坐在長廊之下,捏著細碎的餌料,丟進小小的池塘。
然而和記憶中不同的,卻是曾經雲淡風輕的眉眼,掛上了寂寞的蕭條。
“我回來了。”
隔著一個池塘,他抬首,與她兩兩相望。
她看見他眼底逐漸明亮的光。
——她告訴自己,她不會再離開她。
“大概就是這麼個故事了吧?”摘了兩個果子,分給秋田一個,時雨輕嘆道,“後來他們在一起了,很多年很多年之後,世界進入了末法時代,高位神明隕落化為塵世輪迴往常的天道與法則,風神走了,女孩死了,但是彼此陪伴與依靠的漫長歲月,卻化作難以褪色的回憶留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