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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怪人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在經過他的時候,小乞丐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看。
第一縷陽光正好照在那人的臉上,雖然污濁不堪,但一雙眼瞳卻深邃得像是承載了千年都化不開的悲憤和憂傷,讓人不禁心下惻然。
小乞丐忍住心酸,連忙轉身離開,身後傳來那人幽幽地嘆息聲。
“明明上天,照臨下土。我征徂西,至於艽野。二月初吉,載離寒暑。心之憂矣,其毒大苦。念彼共人,涕零如雨。豈不懷歸?畏此最苦!……”
越來越遠了,遠到最後的話語都有些聽不清楚。小乞丐依稀記得這是詩經里的一段,正在琢磨,一個念頭卻划過腦海。
咦?剛剛那個人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啊……
不過不可能吧,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而且那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小乞丐搖了搖頭,摸了摸懷裡的玉件,迎著朝陽哼著歌離開了。
在他身後,咸陽宮的廢墟上,還有些未燃盡的黑煙,在晨光中裊裊而升,一個人影孤獨地坐在那裡,就像是過去的許多年間一樣。
※現代※
老闆坐在院子裡,捧著古舊的漆盒發了一會兒呆,最終拿起軟布,把漆盒上面的灰塵都仔仔細細地擦乾淨。之後又特意去淨了手,這才重新坐回石凳,把那漆盒慢慢地打開。
金黃色的軟緞之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雕琢古樸大氣的石質龍首。
老闆換了塊乾淨的軟布,輕柔地擦拭著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
“哈欠……找好新地方了?給本座安排了最佳位置沒?要曬到太陽哦!”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還是如同兩千多年前一樣的沒心沒肺。
“找了,只是有些小,您別嫌棄。這一代是古城區,倒是沒有太高的樓擋陽光。”老闆勾唇笑了笑。這吞脊獸是他在漫長的歲月中,苦心尋回來的。只是,他只找回了螭吻,另外兩個脊獸都不在了。也許是被帶走了,也許是被火燒了……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咸陽宮會著火,因為有吞脊獸在,咸陽宮是沒辦法被燒毀的。吞脊獸可吞萬物,也可吞火焰雷電。後來找到了螭吻才知曉,原來在他離開咸陽的那一年,就有人把螭吻從咸陽宮正殿的房檐上拿下來了。
至於是誰做的,螭吻表示他不知道,他睡得正香嘛!
“小就小吧,唉,其實我挺喜歡上次你帶我去的那個什麼故宮的太和殿的,霸氣!”螭吻瞥了眼旁邊剛剛裝修好的重檐廡殿頂,嫌棄地嘆了口氣。
“若是給您安置在那裡每天會有至少六萬人參觀,最多曾經有過一天有十四萬人遊覽,您確定您能受得了嗎?”老闆淡淡地笑道。
螭吻直接懵掉了,十四萬人?!它沒聽錯吧!半晌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訕訕道:“好……好吧,我還是在這裡吧,雖然小,但很清靜!話說,在我睡之前要把存在我肚子裡的古董給你吐出來點不?”
“有勞了。”老闆點了點頭,這位祖宗確實不好叫醒,而且睡眠時間極其沒有規律。若是能隨叫隨醒,幾十年前的戰亂時,也就不用躲得那麼辛苦了。
感慨了一番,老闆抬頭看著天邊落下的夕陽,同樣的景色,他看了許多年都不會膩。雖然店面的重檐廡殿頂並沒有當年咸陽宮正殿的巍峨壯麗,但卻在周圍的鋼筋水泥的樓房之中,依稀也有些縹緲的古意。
“可惜,一直都沒有找到鷂鷹和嘲風。”
“切,沒有它們兩個,我還睡得安穩些。”
老闆聞言勾唇一笑。
是的,也許鷂鷹和嘲風兩個,說不定在哪家的屋檐上,還在吵架呢。
第二章 金干戈
大師悠閒地坐在自家庭院中,拿著一卷古棋譜,自娛自樂地打譜下圍棋。
他手裡摸著的是蛤貝雪印圍棋子,面前的是一塊厚達7寸4分的獨板榧木棋盤,這套棋盤和棋子是他最近新收的物件,正是新歡期,所以最近幾日經常拿出來顯擺。
蛤貝是天然貝殼,根據厚度從薄到厚分華印、月印和雪印。越厚的棋子就代表蛤貝的年份越老,紋路越細。因為屬於不可再生資源,蛤貝的圍棋子近年來都已經買不到足夠厚度的了,大師手中這套蛤貝雪印,紋路細膩,是精品中的精品。更難得的是那套180枚白子,每一枚的大小和厚度都一致,另外181枚的黑子也都是用明治時期的那智黑石打磨而成。而那尊獨板榧木棋盤,是取自一棵800年齡的榧木,光樹墩的陰乾就花了近一百年,之後才做的棋盤。這獨板榧木棋盤色如黃金,觸手若紙,隱隱還傳來陣陣木香,令人無比陶醉。
使用著如此等級的棋子和棋盤,大師每落下一子,都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庭院中悅耳無比。
大師其實對圍棋並不是很精通,卻十分享受這個過程,可惜圈內的好友們不是看不上和他下棋,就是對圍棋毫無興趣,因此他只能淪落到自己打棋譜。
感覺自己的檔次又上升了那麼一點點,大師滿意地喝了口手邊泡著的明前龍井,同時聽到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
能不經過他本人同意,管家直接就放進來的人,肯定是他的那些老友。他也沒轉頭,直接就笑著嚷道:“來得正好!快來陪我下棋……呃……”
大師的聲音嘎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名年輕男子悠然自得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年輕男子正是前陣子大師幫忙給他開了家古董店的老闆,他身上穿著的赤龍服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卻透著讓大師為之膽寒的氣息。
“怎麼?不歡迎我來?”老闆掃了一眼棋盤,隨手拿起一旁的黑子,“吧嗒”一聲落下一子。
“怎麼會呢!”大師笑得有些勉強,他放下手中的古棋譜,拈起一枚蛤貝雪印棋子,猶猶豫豫地放在了棋盤上。不過想起老闆曾經送他的好東西,大師又忍不住搓手問道,“可有什麼事我能幫上忙的?”
“我想要你收藏里的一件東西。”老闆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把帶來的雜誌翻到某一頁遞了過去。
大師接過來一看,詫異地挑了挑眉。這是一份他的專訪,雜誌是好幾年前的,時間已經久到他都忘記自己接受過這樣的採訪了。“哎呦喂!我當時的頭髮還很多嘛!”大師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自己的照片,哀怨地摸了摸已經光溜溜的頭頂。不過他也沒花太長時間哀悼他的頭髮,見老闆淡然的目光投注過來,便立刻召喚了管家去收藏室把老闆想要的東西給拿過來。
兩人在等待的時間裡,就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著圍棋,大師喝了兩口茶也緩過勁來了,動手又給老闆沏了一杯。兩人沒有再說話,喝茶下棋,倒是極有默契。
沒過多久,管家便推了一輛板車過來,上面放了一個碩大的錦盒。憑著輪子在青石板上通過的聲音來判斷,這個錦盒裡的東西應該特別沉重。
管家把板車停在兩人旁邊,輕手輕腳地把錦盒打開。在黑色的絲絨布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造型奇怪的物事,類似於漢字里的“干”。這件物事整體居然能有一米多長,而且通體全都是用純金打造的,之上又有很多坑坑窪窪的凹處,像是被利器鈍器所擊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