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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在兩人的一問一答中慢慢下落,逐漸隱沒在威武雄壯的咸陽宮主殿之後。而少了夕陽的映照,那屋檐之上富麗堂皇的琉璃瓦也黯然失色,在晚霞中只剩下屋脊和脊獸的輪廓。

    男孩兒收回了目光,開始捲起手中的書簡。天光已經散去,家裡窮得晚上都沒有燈油可供他苦讀,所以一天的學習就只能到這裡。還好就算他家中再落魄,他的父親和叔叔也沒有賣掉家中所藏書簡的意思。他們現在所住的房間裡,大部分都被祖輩所收集的書簡占據了。

    那名不速之客掃了眼男孩兒手中還未卷完的書簡,只瞥見了幾行字就立時呆住了。這孩子才幾歲?就開始念《中庸》了?莫不是拿在手裡唬人的吧?當下便忍不住問道:“爾生而知之?學而知之?還是困而知之?是安而行之?利而行之?還是勉強而行之?”

    這句話是出自《中庸》之中的一段,可做各種解釋。這時的書簡為何難以流傳,一是因為竹簡過於笨重,謄寫不易,二是因為沒有句讀,無法斷句。就算是真的識字,沒有老師教導,也完全讀不懂其中含義。而這人挑出《中庸》之中問的這一段,實際上說的是人的資質所分的等級,在他看來,眼前這男孩兒要是真的能讀懂手中的書簡,那確實就可以算的上“生而知之”了。  

    男孩兒並沒有停下捲動手中的書簡,而是安之若素地淡淡回道:“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

    那人聞言一怔,隨即大喜。這男孩兒所說的這一串話,出自《禮記·學記》,既巧妙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而且還隱隱暗有所指,因為這一句話的最後,是“教學相長也”。這難道暗示了他想拜他為師?哎呀!這樣的徒弟,他也非常想要啊!怎麼辦?要不要矜持點呢!

    結果這男孩兒卻慢悠悠地繼續道:“此乃困知勉行也。”

    那人被這句總結的話堵得差點一口氣都上不來,這……這這!困知勉行?這是在自謙嗎?胡鬧!這是強詞奪理吧!

    男孩此時已經收了手中的書簡,書簡沉得他必須雙手懷抱才能拿得起來。只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就要低頭往院子裡走,那人連忙起身扶住他,急問道:“爾缺師父否?在下可為爾師!”

    男孩兒昂起了頭,頭一次抬眼正視這個他身邊一直嘮嘮叨叨的人。嗯,長得雖然很帥,但也就只有帥了。還一身的青色道袍,可是配上那張臉看起來就不像正經道士。男孩兒略微嫌棄地撇嘴道:“爾乃一道人矣,我不想求仙問道。”隨即便一揮滿是補丁的葛衣袍袖,揮開這奇怪道人的手,轉進了門fèng之中。  

    “啊!”那道人一驚,但驚的卻不是這孩童的態度,而是他終於看清楚了這孩童的相貌。

    相面是道人的拿手絕活,他站在那裡,也不顧院門緊閉,逕自抬起左手掐指一算,須臾之後便笑著喃喃道:“你我有師徒緣分,今日已晚,在下明日再來正式拜會。”之後便彈了彈身上的塵土,翩然而去。

    許久之後,本來緊閉的門fèng間,隱約傳來低語的童音。

    “緣分?可笑。”

    ※公元前225年※

    王賁領了虎符,出了咸陽宮主殿,便仰頭深吸了一口氣。秦王政雖然才是而立之年,但隨著秦國統一大業的進展,身上所散發的王霸之氣日益凌厲,就連久經沙場的王賁自己,站在秦王政面前,也忍不住連呼吸的聲音都放輕。

    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錯金虎符,王賁已經對這錯金虎符上每一條紋路都爛熟於心。

    他的父親王翦,是秦國赫赫有名的戰將。他一路跟隨他父親王翦滅趙伐燕,更在去年時帶兵攻打楚國,雖然並未盡全力,可是卻在父親的照拂下,擊敗了燕國太子丹的軍隊,奪取的燕國的都城薊城,迫使燕王喜遷都。  

    再加上在滅趙之前,韓國就已經被秦軍滅亡,秦王政統一六國的策略在一步步地實現,而在今天,終於下令讓他單獨領兵攻魏。

    這可是王賁真正意義上的單獨帶兵,沒有父親的光環,王賁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咸陽宮主殿殿外,一身鎧甲的王離正在夕陽下一動不動的站著,英俊剛毅的面容上如水波般沉靜,絲毫沒有等待許久的焦慮和煩躁,王賁滿意的看著自己的長子,王離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和秦王政的大公子扶蘇同年,已經成長為一個可以扛得起槍,揮得起矛的大秦好男兒了。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個歲數,就開始跟在父親王翦身邊上戰場,王賁便更加決定這次出征魏國,也要把王離帶在身邊。

    “將軍。”王離見自家父親朝自己走來,恭敬地行了一禮。軍中無父子,他也嚴苛的遵守了這個規矩,即使他是將軍的兒子也一樣。

    王賁頷了頷首,便示意自家兒子跟他離開,可是卻沒曾想一向聽話的王離卻遲疑了片刻,低聲央求道:“父親,我晚些出宮可好?”

    這換了稱呼,可就是以兒子的身份向父親求情了,王賁一想到自家兒子這筆挺地站著,是為了等其他人,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左右五步以內都有著侍衛把守,王賁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訓自家兒子,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天黑之前歸家。”  

    “諾。”王離欣喜地應道,然後目送自家父親遠去,隨即目光就被遠遠走來的一抹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個身穿寬袖綠袍明緯深衣的少年,他的步伐很快,卻不見有何失禮之處,反而卻姿態優雅,令人心曠神怡。那張還未長開的五官上猶帶稚氣,但卻可以看得出來以後會是個無比俊俏的少年郎。在與王賁迎面遇到的時候,這位少年先一步躬身避讓,禮儀周全到無可挑剔。

    王賁卻回了個半禮,因為這位少年看起來雖然年少,但卻是兩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歲的時候便被封為上卿,在當時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職位。而且他也不屬於宮內的內侍,是有官職在身的。所以就連王賁,都不敢坦然接受他全禮。

    不過,王賁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果然發現那少年快步走到自家兒子面前,兩人在咸陽宮主殿外面的廣場上不顧他人側目地喁喁細語起來。雖然那畫面看起來極其養眼(?),但王賁卻捏了下拳頭,決定給自家兒子的晚課加倍加量。

    王離還不知道這個噩耗,他此時正開心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低聲道:“阿羅,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

    “呼,大公子那邊政務有些忙,我才抽得出空來,還好時間來得及。”少年因為一路快步走得急,如玉的面龐都暈著紅,說話都有些氣喘。他在袖筒里掏了掏,卻並不是掏手絹出來擦汗,而是掏出來一個錦囊塞給了王離。

    “這是……”王離先聞到的是錦囊上撲鼻而來的蘇合香,隨後再一捏,發現裡面也是軟綿綿的,應該是塞了絲帛。

    “你第一次上陣,這是我綜合了魏國都城大梁周圍的地勢設計出來的攻城計策。”少年的臉頰如同火燒,有些赧然地笑道:“只是拙計,應該會被大將軍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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