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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天冷,他和嬰還是睡在一起。今夜他剛躺下,就聽到了嘲風破鑼一般的叫聲。他竟然在這一刻,懊惱整座咸陽宮為何就只有他能聽到嘲風的聲音。不過不慡歸不慡,他也知道嘲風不是不知輕重的傢伙,這麼晚喊他過去一定是有事。所以在等嬰睡過去之後,他便瞞過在隔壁守夜的採薇,躲過宮內值守的侍衛,徑直翻上了咸陽宮正殿的屋脊,才知道確實出了大事。

    一直安安分分幽居的太后,居然暴斃了!

    若說這裡面沒有什麼隱情,傻子都不會信。

    自殺?可笑,趙姬要是有勇氣去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何必受了這十年的幽禁之苦?

    而這一晚所發生的事情,鷂鷹雖然沒有看到,卻也能從殘留的現場推斷出寢殿只有趙姬一個人,她遣散了宮女,獨自欣賞著呈上來的趙國戰利品,而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看到了故鄉的佳釀,一時興起隨手用旁邊的方天觚飲了一觚,居然就中了毒暴斃!

    絕對有人在其中做了什麼,可是鷂鷹盯了雍宮周圍大半夜,卻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這讓綠袍少年想到了那封幫他求救的竹簡。同樣也是嘲風無法看清楚的人做的,儘管兩者之間看起來沒有什麼關聯,但連脊獸都看不到的人,也足以引起警示了。

    “你們還是太年輕了,選什麼觚送過去啊?自以為可以下太后的面子,卻不想想那可是秦王的母親。打她的臉,不就相當於打秦王的臉?”怕干擾鷂鷹的注意力,嘲風已經憋了一晚上了,這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始嘮叨。  

    “我是故意的。”綠袍少年淡淡地道。

    “啥?”嘲風和鷂鷹二重奏,都覺得少年的腦袋一定是壞掉了。

    “大公子明晃晃地送了個觚給太后,這件事早晚會被人嘴碎地告到秦王那裡去。我就說是我選的,這樣被扶蘇厭棄,秦王也會覺得我的才智被用在這等後宅繁瑣的事情上大材小用委屈了我,還不如給我派到合適的地方去。”少年開始卷右手的袖子,因為不慣用左手做事,所以動作更慢了。

    兩隻脊獸都無言以對,少年確實是打定了主意想要離開扶蘇,借著這個機會,正好把事情辦得利利索索的,卻沒想到那趙姬居然就這樣死了,反而棘手了!

    “這下可如何是好?雖然秦王政這回從趙國得到了傳說中的和氏璧,心情再好,也不可能忍受自己的母后枉死。”嘲風煩躁起來,秦王明天就回來了,而且照著秦王因多疑而經常改變行程防止別人刺殺的習慣,說不定今晚就進了咸陽城了。再如何掩飾此事,那雍宮都在咸陽城外二十里處,怎麼都來不及了。說不定,這也是布局這一切的那人故意抓的時機。

    “在酒中也無法做文章,那酒是秦王派人送過去的,怎麼也不可能說是秦王要害自己母后吧。”  

    “此事因我而起,自是有我一力承擔。”少年左手怎麼都綁不住衣袖,索性也就不再煩惱,而是乾脆把右邊綁好的袖子也解了下來,直接翻身跳下屋脊,對於身後兩隻脊獸的呼喊置若罔聞。

    ※·※

    果然天還未亮,就有內侍來鹿鳴居請少年上卿去暖閣。

    輕手輕腳地把還沒睡醒的嬰從自己身上扒下來,一夜未睡的綠袍少年迅速起身,略一檢查自己的儀容,便跟那內侍去了。

    路上正好遇到了一臉茫然的扶蘇,後者住的高泉宮雖然比鹿鳴居離暖閣要遠,但通行都有車馬接送,往日會更快一些。只是扶蘇臨時被叫起來恐怕也浪費了一些時間,所以兩人正巧在外面遇到了。接收到扶蘇迷惑的目光,綠袍少年臉上的神情更加嚴肅了,而扶蘇卻渾身一震,還帶著瞌睡的眼瞳立刻變得清明起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見自家小侍讀如此神色,肯定不是小事。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暖閣,頓時感覺如墜冰窟,此處瀰漫的空氣竟是比外面隆冬晨間的霧氣還要寒冷。這裡就像是被暴風橫掃過一般,地面上到處都是被人摔碎的書簡,或是各種已經變成碎片的陶器。

    秦王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條案之後,他的面前擺放著一個甚為眼熟的方天觚。  

    扶蘇一怔,之後便臉色一白,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又是哪裡來的權力,可以去扇自家祖母的臉。定是這些時日手握大權,站在高處的風景太過美好,以至於失了理智。

    正想搶先認錯,就聽到角落裡一名看不清面目的侍從毫無起伏地冷冷道:“昨夜,太后用此物喝了御賜的桂酒,便中了毒,救治不及,薨了。”

    這句話如同悶雷一般,在扶蘇的頭頂炸響,直接把他轟得大腦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想要辯解,可對方說話極有技巧,那是御賜的桂酒,又怎麼可能有問題呢?

    那麼,有問題就只有他送過去的方天觚了。

    這是明晃晃的陷害。

    扶蘇不信英明神武的父王看不出來這一點,但看不看得出來現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管是不是他下的手,太后都薨了。

    在父王身邊這麼多年,扶蘇自然知道父王這種不言不語的狀態,肯定是氣到了極點,不管是非曲直都是要先發泄一番的。

    所以肯定要有人出來頂罪。

    而父王只召來了他和甘上卿兩人。

    在瞬息之間,扶蘇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權衡利弊的抉擇,腦門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綠袍少年站在他身後半步,垂著頭看著扶蘇顫抖的身體。

    其實扶蘇也沒有大他太多,只有十四歲而已。遇到這樣的滔天大禍,還能強撐著站在這裡不失態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他們相遇一場,雖然沒有相知相得,但多少也是主僕一場,他替他擔下這份罪責,也算是兩清了。

    秦王雖是雷霆之怒,可還是有理智的,不可能家醜外揚,最起碼是在第一時間私下召他們覲見。最壞的結果,估計就是他身上的官職會被削掉,打回白身,回家閉門反省個幾年,等此事淡了或者什麼時候秦王自己不介意了才會重新起用。

    這也是對於他任意妄為的懲罰。

    懲罰他的自大,以為自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是綠袍少年想了一晚上做出的決定,所以只是略一遲疑,便打算跪地認罪。

    只是在他才略一彎下腰的時候,扶蘇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直接伸手準確地鉗住了他的手腕,堅持著不許他跪。

    綠袍少年訝異地抬起了頭,正好看到他面前只大他兩歲的大公子殿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蓋結結實實地磕在了青石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的氣息都因為恐懼而變得有些急促,可是卻依舊堅定地開了口。

    “父王,都是兒臣的錯,與旁人無關。”

    第五章 紫蚌笄

    一直以為是不堪大用的大公子殿下,儘管驚駭得連那並不結實的身體都在戰慄著,卻還試圖保護他。

    這一幕,即使是很多很多年以後,已經不是少年的他每每想起,都會失神許久。

    也許內心中總也糾結不散的懊悔和愧疚,也都是從這一刻開始凝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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