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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偶爾和兩隻脊獸聊聊天,心情確實會變得輕鬆一些。有時候,青年上卿也會想,若他選擇做個沒心沒肺無牽無掛的人,也許就不會如此痛苦煩惱了。

    可是,那也不會是他了。

    香爐里的薰香球很快就燃燒殆盡,狻猊也重新安靜了下來。它所需的煙火也並不多,即使現在再燃著一個薰香球,也不能讓狻猊醒過來了。

    青年上卿拿起一旁的絲帕仔細地擦著狻猊頭上的香灰,卻在片刻之後停滯了動作,任由那絲帕從他指尖滑落。

    因為一柄鋒利的短劍橫在了他的脖頸間。

    “噓……不要出聲。”帶著古怪口音的男聲,在他耳邊突兀地響起。

    ※·※

    青年上卿聽話地一動未動,在北疆一年多,他也聽過這種古怪的口音。

    這是匈奴人學說秦語時,捋不平的舌頭造成的口音。

    也就是說,他的帳子裡,居然跑進了一個匈奴人!

    聽這人的聲音,雖稱不上中氣十足,但絕沒有痛苦之意,對他也沒有怨恨之情,所以應該不是今天他用手弩she中擒獲的那個俘虜。看來王離的手下還沒不中用到那種地步,不過居然讓軍營重地混進了異族人,這營防也沒好到哪裡去。

    青年上卿的頭腦飛速運轉著,身後那人再次開口:“我聽到有說話聲,帳內可還有其他人?”

    感覺脖頸上的利刃又加重了些許力道,青年上卿琢磨著對方應該在帳外沒有待太久,而最後嘲風都在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並沒有什麼機密。他略略放心,平心靜氣地淡淡道:“無人,在下自言自語而已。”

    “哼!”那人又怎麼肯信,但這軍帳也就轉身的大小,有沒有人一覽無餘。

    青年上卿留神聽著身後人的動靜,卻見此人繞到了他的前面,雖然收了匕首,卻直接拿了他掛在帳中的手弩。已經上了弦的箭簇就直直地對著他,在燈火下閃著寒光,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但青年上卿的目光也只不過在那手弩上一晃而過,並不把這個隨時可以奪走他性命的兇器放在眼內。他直直地看向這個膽大包天敢隻身闖入秦營的匈奴人。

    從對方襤褸的衣衫,髒污的面容還有疲憊的神態上來判斷,這人逃入秦營必定也是迫不得已,應該沒有同夥。而且從對方一手持著手弩,一手開始解決案几上的飯食來看,青年上卿多多少少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喏,對方選中了他的營帳,說不定就是因為他案几上的晚餐沒有動過。

    這三年中,因為腹中不知饑渴,青年上卿在私下一般都不再吃食,今日也是如此。

    那人雖狼吞虎咽,但姿態卻自然好看,而且全身心戒備著,肌肉繃緊,一雙像鷹隼般的利眸,從未低頭去看食物,而是一直牢牢地盯著他。就像是一隻在糙原上大快朵頤的孤狼,雖然享受,卻也防備著其他動物來搶食。

    青年上卿思考著,他應該如何才能示警,告訴那幫士兵,他們想要找的冒頓王子,此時就坐在他對面。

    親兵給青年上卿端來的晚飯,分量特別足。就算是餓了好幾天的冒頓王子,在吃了一陣之後,也開始減慢了進食的速度。那雙泛著綠光的眸子像是看穿了青年上卿的想法,冒頓王子勾唇嘲諷道:“不要耍花樣,也許我還會放你一條生路。”

    青年上卿撇了撇嘴,他是得多傻才會信這話?兩軍交戰,勢如水火,冒頓若是生離此地,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況且他既然猜出了對方是冒頓王子,就絕不可能讓對方生離此地。

    悄悄地握了握拳,卻軟弱無力,看來需要考慮用其他辦法了。青年上卿面無表情地思考著。他有點後悔為了保持與嘲風和鷂鷹通話隱秘,而把軍帳選在軍營中比較偏僻的地方了。再加上此時大部分士兵不是在休息就是出營了,就算他豁出去大吼一聲,說不定都沒人會注意到這裡的異常。

    “冒頓王子駕臨此處,吾等有失遠迎,失禮失禮。”青年上卿拱手為禮,面上的笑容誠懇真摯,絲毫不像是被人劫持,倒像是在自家招待客人的模樣。

    冒頓被人識破身份並不感到驚奇,但面前青年異於常人的態度,反而令他心中升起忌憚。他迅速用心傾聽了一下營帳周圍的動靜,確定沒有埋伏之後,才施施然拿起一塊饃饃,邊吃邊道:“餐食略簡,無酒啊!”

    這麼挑就不要吃的那麼香啊!青年上卿的眉梢抽搐了幾下,本來他是感覺不到肚子餓的,但看這冒頓王子大快朵頤地吃著本屬於他的晚飯,頓時不慡起來。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腦中的思緒,在冒頓王子的咀嚼聲中,緩緩說道:“王子殿下,可否考慮過日後何去何從?”

    “自是回王庭了。”冒頓沒有絲毫停頓地回答道,顯然早就做了抉擇,幾口解決了手中的饃饃,用他那奇怪的口音一字一頓道,“孰吉孰凶,聽天由命。”

    青年上卿一怔,沒料到冒頓引用的是《楚辭》中的“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這位匈奴的王子殿下,居然不光會秦語,對諸子百家都有所了解。

    不,這不僅僅是有所了解的程度。

    青年上卿對面前冒頓王子的危險數值評估,又上升了許多。神思飛轉間,面色不變地斟酌道:“王子殿下可否想過,若是回王庭,頭曼單于將會如何處置於你?糙原之大,不單只有匈奴,還有月氏(zhī)、有東胡、有樓煩,殿下又何苦只把目光對準王庭呢?”對外不如對內,青年上卿在嘗試說服對方,若是放冒頓離開,可換糙原數十年內亂,那麼這個險還是可以冒的。

    誰知冒頓連思考都沒有直接冷哼出聲道:“匈奴本就是我的,何必做那喪家之犬我族乃是狼群,頭狼更替再尋常不過了頭曼他已經老了,早就應該被我替代了。”

    青年上卿震驚地追問道:“若他不願……”

    “殺之。”冒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臉上的表情再正常不過了,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甚好。他又拿起一塊饃饃,夾了幾塊醃肉,吃了幾口,加了句,“我那個弟弟,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面對著這個面不改色地說著弒父殺弟之語的匈奴王子,青年上卿一時駭然無語。他所接受的禮教,自是以孝道為先。縱使從夏、商、周、春秋戰國以來,許多王室之間骨血相爭,其間的齷齪之事他也看過史書所寫。但寥寥幾筆又怎能和面前之人親口所說相比?

    主要是這冒頓說得太過理所當然,仿若天道就應如此,讓青年上卿震撼之餘,下意識地想到了與其處境微妙相似的大公子扶蘇。

    弒父……殺弟……

    不,不。

    大公子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就算被逼到窮途末路,他也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於是便被殺之)

    人類的社會法則,又怎能同牲畜一般?

    可是,為了生存下去,就會搏殺他人,追根究底,人類又和動物有何區別?(本就並沒有區別╮(╯▽╰)╭)

    青年上卿經常會思考一些人道觀的哲學問題,他比常人聰慧,卻極易鑽牛角尖,但凡論題,都會有矛盾的兩種答案。青年上卿越想越覺得可怖,很快就臉色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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