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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話……”嘲風很乾脆地承認自己有些沒有懂。
“好吧,國家需要休養生息。前幾年確實是需要霸權統治來穩定,可這十一年來,始皇先後修建了萬里長城、馳道、靈渠及阿房宮等諸多宮殿,還有驪山陵墓。這些龐大的工程並不是說不好,但應該在至少五十年內陸續修建……就像一個人面前有一桌美味佳肴,但他只能吃掉一小部分,卻強迫自己全部吃掉。那這個人會怎樣?”青年上卿努力換成嘲風能聽懂的例子來比喻。
“哦,他會吐出來的。”嘲風思索著,難得語氣變得深沉了一些。
“這和蓋房子一樣,地基不打牢的話,往上蓋會越來越岌岌可危。”青年上卿嘆了口氣,這也是他和扶蘇這些年來越來越按捺不住的主要原因。
“始皇本想把秦朝治理好,卻急功近利,反而民怨四起。始皇仁慈,留六國貴族體面,還賜予他們在各地養老。可六國貴族都賊心不死,暗中蠢蠢欲動。”
“我倒是能理解始皇。”
“想在有生之年,在中原大地上把胸中的溝壑都全部描繪出來。”
“時間不多了啊……”
“越是深入了解,就越能體會到他的心態。”
因為,他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啊。
青年上卿緩緩地喃喃自語道,最後一句淹沒在了嘴邊,出神地看著案几上和地上一摞摞寫滿字的帛書,俊秀的臉上寫滿了不甘。
“又或者,我雖然在始皇之後服了丹藥,可乾字間加長了我的時間,比對著我的身體狀況,也許始皇很快就要賓天了。”青年上卿分析著,比起說服兩隻脊獸,他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
“阿羅,你是如何計劃的?”鷂鷹無法不被打動,畢竟在脊獸的觀念來說,誰來當皇帝都無所謂。更何況比起形同陌生人的始皇來說,阿羅才是它們的朋友。
青年上卿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也沒有太過意外,反而越發認真地回答道:“且不說始皇是否當真可以長生不老。最好的結果,其實就是始皇退位當太上皇。”
“太上皇?就是始皇封他父皇秦莊襄王的稱號?可是秦莊襄王已經死了啊!”嘲風疑惑道。
“喏,準確的說,類似於趙武靈王把王位內禪給兒子趙惠文王,之後自稱‘主父’。但他依舊主管軍事要務,而國內政治經濟事務則全部交由趙惠文王負責,這使得趙武靈王專注於對外戰爭,沒有後顧之憂。”青年上卿解釋道。
“可趙武靈王最後被他兒子圍困,活活餓死在沙丘宮。”鷂鷹只是陳述事實,但語氣卻略顯陰森,“當年我可是圍觀了整個過程,相信我,那場面絕對不好看。”
“哦!我想起來了!”這等大八卦,嘲風有怎麼可能忘記,立刻興奮地嚷嚷道,“我記得趙武靈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比小兒子大十歲。他先封的大兒子為世子,後來又因為寵愛小兒子而把大兒子的世子之位給廢了。結果後來讓位給小兒子之後,帶著大兒子東征西戰,又覺得大兒子更合他意……這折騰的,最後小兒子就直接把他囚禁在沙丘宮餓死了,三個月後才開宮門,那場面……嘖……雖然我看不到,但鷂鷹一描述我就各種想像啊……”
趙武靈王算得上是春秋戰國時期一位非常傳奇的君王了,他開啟了胡服騎she,趕走了林胡,吸收了樓煩,稱霸了北方糙原。更牛掰的是,他居然插手別國內政,連秦昭王與燕昭王都是他親自去立的,可見其當時有多雄霸一方。
他在國事上極其英明,但相對的,就是對待家事特別糊塗。
但君主的家事就是一個國家的政事。趙武靈王這一生在繼承人上做了錯事,就直接導致了他悲慘的結局,雄心壯志還未完成,就壯年慘死。
也許他沒有中途退位給自己的小兒子,這天下的國號在幾十年前就要改成趙了。
青年上卿也知道自己提的這個比喻並不恰當,但既然提起了趙國,他忽然就想起了一個被他一直遺忘的關鍵點。
假設始皇的身體早就出了問題,那麼肯定瞞不過身邊的人。
而動用乾字間脅迫他試藥的,正是趙高。趙國人,會道法,可驅使法寶,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趙高應該就是他師父唾棄的大弟子,他的大師兄。
那趙高所求的又是什麼呢?他跟在始皇身邊,肯定不是簡簡單單地就為了榮華富貴……
青年上卿也無暇去思考原來的事情,直接抓著狻猊石刻追問道:“鷂鷹,請幫我看看大公子可一切如常?”
他回咸陽與王離分開時,囑咐他回去之後在上郡那最高的府衙上面加上脊獸,這樣起碼能在他離開上郡的時候,可以隨時讓鷂鷹觀察到扶蘇的近況。
“一切如常,他們在議事,最近匈奴的內部有些不穩,他們在考慮是否出兵施壓。”鷂鷹很快就回答道。上郡是它還沒看過的地方,連風景都不太一樣,所以經常把目光流連於此。
“無事就好。”青年上卿鬆了口氣。
“喏,據說是匈奴的冒頓王子回了王庭,和其父頭曼單于寵愛的小兒子起了衝突,繼承人的問題越鬧越大。”鷂鷹感慨不已,“看來無論是哪裡,兒子多了都是問題。”
青年上卿暫且放下心,把憂心的事情寫在帛書上。因為他發現自己自乾字間中出來之後,連記憶力都下降了許多。
這一耽擱,這段香木就燃燒殆盡,狻猊石刻吃飽了香氣供奉,屋內又恢復了一片平靜。離下一次通話還要一段時間,而他的身體也不可能支撐他跑到咸陽宮屋檐上。
青年上卿忽然無緣無故地感到一陣心悸,他捂著胸口皺眉,忍耐了半晌,不安的情緒像雜糙一樣蔓延開來
又出了什麼事嗎?
還是,他的心臟也即將腐爛?
青年上卿顫抖著雙手,展開一條新的白帛,提筆把要做的事情都一條條記錄下來。
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之後的一些天,甘府的後門和邊門,都不著痕跡地進出了許多商販。據街坊鄰居聲稱,宜陽王的病已經轉好,甘府是要準備整修一下宅子了。
※·※
採薇艱難地用織女針fèng制著,她私下做的旌旗深衣已經到了收尾階段,而她也已經把自己關在倉庫里不知道多久了。
因為原來fèng在袖筒的布料都補在了旌旗深衣上,原本生滿凍瘡的雙手就又變得腫痛起來。也許是積壓了多年的病症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居然在炎炎夏日生起了冬天才生的凍瘡。又因為天氣炎熱,那種麻癢就越發難以忍受。
在這種狀態下,採薇還要fèng制旌旗深衣,簡直就是強人所難,但她硬是用常人難以想像的耐力堅持了下來。因為不知道始皇何時回咸陽,怕織女針被收回,她要在這之前完工才行。
織室那邊因為差事的完成,每日有侍衛值守就已經足夠,所以採薇倒是難得有了一段空閒的時間,正好讓她閉關在倉庫之中趕製旌旗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