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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萬劫不復。

    少年上卿再怎麼神機妙算,也算不到自己會因這次失誤而深陷其中再也無法自拔。他只是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設計而造成的,儘管他根本沒有想要害死趙姬的心思,可是卻因為是他提出送方天觚,使扶蘇受到殃及也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這個腦袋一根筋的大公子為什麼要一口認下錯啊?他一個外人把罪過都攬過來,都比他要好太多了好嗎?

    少年上卿來不及多想,也直接跟在扶蘇身後跪下,口中不疾不徐地說到:“此觚是臣所選,與大公子無關。”

    “非也!”扶蘇氣得要死,覺得自家小侍讀實在是榆木腦袋,就算是他選的又怎樣?不經過他的同意,這方天觚怎麼可能送到太后面前?反正都是他的責任,又何必再搭上一個人呢?更何況護著手下人本就是他的職責,扶蘇就算年紀不大,也知道身為一個明主,不可能凡事都把責任推給其他人承擔。

    少年上卿卻極為鎮定地辯解道:“王上,大公子所送的是此觚沒錯,但其上卻並無塗毒,請王上明鑑。”

    扶蘇也察覺出來自己方才的認錯顯然是被嚇糊塗了,連忙補救道:“父王,兒臣絕不敢對太后有所圖謀,請父王明鑑。”

    “哼!”秦王政冷冷一哼,卻並沒有斥責扶蘇的話語。

    扶蘇伏在地上,在幾乎令人窒息的威壓之中汗如泉涌。他不知道父王是暴怒之下不想理他,還是傷心過度懶得再與他言語。

    相比驟然之間經此劇變的扶蘇,已經有了一晚上心理準備的少年上卿倒是冷靜得多。他已經分析過了秦王對趙姬的感情,若說秦王對這個母親沒有一點感情,那也是騙人的。可若說是感情深厚,恐怕那更是騙人的。

    若真母子情深,趙姬也不會被幽禁在雍宮,十年內一次都未曾外出過,秦王也沒去見過她一次。兩人之間的母子之情,恐怕早已在趙姬與嫪毐攪在一起,甘心為對方生子,還為其謀劃帝位的時候,就被消磨得乾乾淨淨了。

    而秦王至今並未立後,恐怕也是因為趙姬的影響,對女人極其不信任,甚至除了為繁衍後代,秦王更是極少踏足後宮一步。

    恐怕秦王此時的動怒,更多的,是有人觸及了他的權利。

    他並沒有想要趙姬去死,而趙姬卻已經死了,還牽扯上了他一直以來費心培養的繼承人。

    地面上到處都有書簡和陶器碎片,不過秦王此時已經過了最初時的暴怒階段,理智多少也該重新回來了。這件事之中有個最立不住腳的破綻,秦王現在應該已經想清楚了。

    那就是扶蘇根本就沒有任何動機去殺死趙姬。

    所以少年上卿心下大定,抬起頭對著端坐在條案之後面沉如水的秦王,懇切地請求道:“臣對此事深有疑慮,可否求太后遺體一觀之?”

    暖閣內落針可聞,扶蘇壓抑的喘息聲聽起來更是令人心神不寧,少年上卿強迫自己緊盯著秦王冰冷的目光,絕不退縮。

    也許是許久之後,也許只是過了一瞬間,秦王才緩緩站起身,走下台階,朝暖閣屏風後轉去。

    少年上卿連忙也跟著站起聲,見跪在他前面的扶蘇起身有點不利索,以為他剛才跪得太狠了,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下,見他站起來之後就矜持地收回了手。

    或許是情緒激盪,扶蘇往前走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但也沒敢耽擱,大步朝屏風後走去。

    因為咸陽城一年四季也就只有夏季很熱,所以暖閣便是除了夏季之外,秦王議事的地方,一年之中的大半時間都會在此處度過。有時國事太忙,秦王也會在暖閣處歇息,所以除了外面與群臣議事的廳堂之外,屏風後面還連著一處建造奢華的寢殿。

    而今日,在這處寢殿的軟榻之上,躺著一個面色青白的女子,正是意外暴斃的趙姬秦太后。

    扶蘇一見之下,就忍不住停下了腳步。他長於深宮之中,就連少詹事處置犯錯的宮人,也不會當著他的面污了他的眼睛。所以細算起來,除了小時候記憶中隱約見過的母妃外,扶蘇還是第二次見到屍體。

    而少年上卿一繞過屏風,就大步走到了軟榻之前。他也是知禮,並沒有碰觸對方,而是隔了半尺的距離,細細端詳起來。

    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殿內還點了許多燈盞和火盆,卻依然驅不走那股讓人從心底里泛出來的冷意。

    趙姬面容上的精緻妝容仍在,只是在如此明亮的殿內,已經可以看清她努力嘗試掩蓋的皺紋,還有鬢角間的絲絲白髮,當然,最觸目驚心的,就是她青白的臉色和她唇角所溢出已經凝固的黑血。

    秦王耐心有限,沒幾息時間,便沉聲問道:“可看出一二?”

    “臣看出三點。”少年上卿點了點頭,也不客氣地直言道:“其一,太后的表情不對。”

    “如何不對?”扶蘇此時也緩了過來,知道不能指望父王跟自家小侍讀搭話,便上前一步,站在了後者身邊。

    “再厲害的毒藥,也會有發作的時間。太后並無大聲疾呼,也無表情扭曲,就像……就像早知道自己服下的是毒酒一般。”少年上卿也知道這麼說秦王會發怒,但還是斟酌了一下,如實把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

    果然,寢殿內的寒意又盛了幾分,少年上卿連忙接下去說道:“可這並不代表太后是自飲鴆酒。”

    “可是因為其二?”扶蘇識趣地繼續搭話。

    “其二,便是太后髮髻之上的這支紫蚌笄。”少年上卿用手指了指,把殿內其餘兩人的視線都引到此處,才續道,“端看太后的妝容和身上所著袍服和配飾,都不難看出其所費的心思。而凌雲髻配發冠乃是常規搭配,太后即便再喜愛這支紫蚌笄,也不會不除去芙蓉冠子,就直接糙率地把紫蚌笄插在髮髻之上。”

    扶蘇聞言雙目一亮:“這就是說……”他不敢把話說完,生怕父王以為他是在為自己開脫。

    “且看這支紫蚌笄插入的角度。”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在自己頭髮上示意,“臣見太后指尖的繭子,右手指尖厚於左手,便是常年操琴,且慣用右手的,便是自己插髮髻,也應該是插在右邊的髮髻上。而這支紫蚌笄是插在太后的左邊髮髻之上,這便是說……當時的殿中,有第二個人在。而此人大有可能,便是疑兇。”

    扶蘇屏住了呼吸,少年上卿並沒有說這支紫蚌笄有可能是侍女給太后插上去的,因為他們都看過禮單,這對價值連城的紫蚌笄,是隨著方天觚一起送進雍宮的,在這之前,太后根本沒見過這對紫蚌笄。

    等等,一對?扶蘇剛想到此點,就聽少年上卿繼續說道:“而其三,禮單上明明有寫,這是一對龍鳳紫蚌笄,可現在卻只有一支。請王上徹查,若另外一支龍形紫蚌笄不在雍宮,那麼就有可能在疑兇手中。”

    少年上卿的推斷句句有理,猶帶清亮稚嫩的聲音迴響在寢殿之內,倒是讓秦王恢復了平日的睿智。當他再看向軟榻之上的趙姬時,目光中就帶著難以掩飾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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