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你應該多想一想。
問:能不能請你談談你的《在困難的日子裡》、《人生》等作品構思時的情況?
答:我的作品,好多是因為引起了我感情上的強烈顫動、震動,我才考慮琺要把我這種
情緒、感情表現出來,這樣才開始去尋找適合表現我這種情緒、感情的方式。如一九六一年
困難時期,當時我上小學。我次親是個老農民,一字都不識。家裡十來口人,沒有吃的,沒
有穿的,只有一就要被子,完全是「叫化子」狀態。我七歲時候,家裡沒有辦法養活我,父
親帶我一路討飯,討到伯父家裡,把我給了伯父。那時候貧困生活的經歷,給我留下了十分
強烈的印象,儘管我那時才七八歲,但那種印象是永生難忘的。當時,父親跟我說,是帶我
到這裡來玩玩,住幾天。我知道,父親是要把我擲在這裡,但我假裝不知道,等待著這一
天。那天,他跟我說,他要上集去,下午就回來,明天咱們再一起回老家去。我知道他是要
悄悄溜走。我一早起來,乘家裡人都不知道,我躲在村里一棵老樹背後,眼看著我父親,踏
著朦朧的晨霧,夾著包袱,像小偷似地從村子裡溜出來,過了大河,上了公路,走了。這時
候,我有兩種選擇:一是大喊一聲衝下去,死活要跟我父親回去——我那時才是個七歲的孩
子,離家鄉幾百里路,到了這樣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想起了家鄉掏過野鴿蛋的樹林,想起砍
過柴的山坡,我特別傷心,覺得父親把我出賣了……但我咬著牙忍住了。咽為,我想到我已
到了上學的年齡,而回家後,父親沒法供我上學。儘管淚水涮涮地流下來,但我咬著牙,沒
跟父親走。我伯父也是個老實的農民,家裡也很窮困,只能勉強供我上完村裡的小學。困難
時我在在上小學,伯父有時連糧也沒法我供應,我自己湊合著上完了小學。考初中時,伯父
早就給我下了命令,不讓我考。但我一些要好的小朋友,拉著我進了考場。我想,哪怕不讓
我讀書,我也要證明我能考上。我是一九六三年考初中的,作品裡,我把背景放在一九六一
年,而且是考的高中。當時,幾千名考生,只收一百來個,我被錄取了。一九六三年在陝北
還是很困難的,而我們家就更困難了。我考上初中後,父親給我把勞動工具找下,叫我砍柴
去。我把繩子、鋤頭扔在溝里,跑去上學了。父親不給我拿糧食,我小學幾個要好的同學,
湊合著幫我上完了初中,整個初三年,就像我在《在困難的日子裡》寫的這樣。當時我的那
個班是尖子班,班上大都是幹部子弟,而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我受盡了歧視、冷遇,也得
到過溫暖和寶貴的友誼。這種種給我留下了非常強烈的印象,這種感情上的積累,儘管已經
是很遙遠的了,我總想把它表現出來。這樣,我開始了構思。怎麼表現呢?如果照原樣寫出
來是沒有意思的,甚至有反作用,我就考慮:在那樣困難的環境裡,什麼是最珍貴的呢?我
想,那就是在困難的時候,別人對我的幫助。我想起了在那時候,同學(當然不女同學,寫
成女同學是想使作品更有色彩些)把糧省下來給我吃,以及別的許多。這樣,形成了作品的
主題:在困難的時候,人們心靈是那樣高尚美好,反過來又折射到今天的現實生活,因為今
天的現實生活正好缺乏這些;我儘管寫的是歷史,但反過來給今天的現實生活以折光。透過
這些,懷念過去,並思考我們今天現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那時候,儘管物質生活那
麼貧乏,儘管有貧富差別,但人們在精神上並不是漠不關心的,相互的友誼、關心還是存在
的,可是今天呢?物質生活提高了,但人與人的關係是有些淡漠,心與心隔得有些遠。所
以,我儘管寫的是困難時期,但我的用心很明顯,就是要折射今天的現實生活。也許一般人
不會看得那麼清但作家必須想到這些,這是構思中必須考慮的。當時,我寫這個作品時,就
有一種想法:要寫一種比愛情還要美好的感情。主題就是這樣的。然後再來考慮怎麼安排情
節。
我在構思時有這樣的習慣:把對比強烈的放在一起,形成一種反差——關心我的人,是
班上最富裕的,形成貧和富的反差。如果從總體色上來考慮,這邊是亮的,那邊可能是暗的
或者一種投影,主題、人物、情節都要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我在構思《人生》時,也是這
樣的。譬如,高加林是非常強悍的,他父親卻是軟弱的。從塔基到塔尖,這種對比都要非常
強烈,每一個局部,都要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樣矛盾衝突、色彩、反差自然就形成了。兩個
女的,劉巧珍是像金子那樣純淨,像流水那樣柔情的女性,那黃亞萍就應是另一種類型——
如果是個城市的劉巧珍,那就毫無意義了。當然,這種種要建立在生活的基礎上。就是拿主
題來說也要形成某種反差,這也是辨證的。如《人生》,從社會角度看,社會如何正確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