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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這個問題實際上就是我們所有的人一生要思索的問題。如前面所說實際上就是我
們應該咋樣活著,或者說咋樣活著才有意義。在任何時候,在物質不發達的時候,一直到物
質發達的時候,永遠存在人應該活著這樣一個問題。好多問題要青年自己解決。歸根結底,
我們需要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而不是一種消極的人生態度和一種過分的自我主義。也就是
說,我們不僅使自己活得很,也應該想辦法去幫助別人。
無聲的洶湧——讀李天芳、曉雷著《月亮的環形山》《月亮的環形山》我是在四天之內
讀完的,我感到作者通過這部小說,把握住了小說創作的箇中三味,甚至把握到了一種幾近
純青的程度。
要具體地談這部作品,幾乎無從談起,但你處處感到一種無聲洶湧,這就是本事。羚羊
掛角,無跡可求,是否就屬這種境界?作者表達的是對生活的整體經驗,而不是講故事,處
處都是思想的火花和情緒的激流,因此處處引起你的觸動。
一般的者要讀故事,讀曲折離奇的故事,而高層次的讀者決不滿足於聽故事,而要求讀
生活。故事完整而共它一切方面乏味的小說,讀《月亮的環形山》這樣的書,就願意一直讀
下去。這種小說,很難跳著讀,只能字字句句地玩味,這是因作品處處滲透著作者獨特而真
實的感受,對讀者有一種不可抗拒的牽引。
有的小說,看似故事很吸引人,但隨時都讓人疑竇突生:
生活是這樣嗎?這可能嗎?作者只有設身處地,讓人信用,才談得上讓人接受,讓人感
受。好的長篇小說,看似「無事」,實上處處閃爍著對生活的真知灼見。每一段的每一句都
要寫得好,不僅僅是寫得正確,前後左右抽扯照應住主不夠了,而應該在每一個段里,甚至
在幾個短句中,都有讓人眼睛一亮的東西,在一個小小的語言的漩渦里、段落的港灣里,都
要有豐富的層次,豐富的景致。只要每一段都寫好,比刻意追求一個完整的故事更有魅力。
天芳散文的語言和曉雷詩的語言,這一次完全蛻主烴為真正意義上的小說語言。應該有散
文、有詩,但在小說中,散文和詩都應該成為小說中的散文和詩,成為真正的小說語言。也
正因為這樣,這部小說才區別於其它小說。有的小說追求新聞報導式的爆炸效果,而這是一
個追求藝術效果的作品。小說不能靠事件去衝擊。這個小說顯然企圖用藝術來征服者,因之
我讀起來特別有興趣。真是無從談起,但寫成了三十多萬字。要達到這一點,可不容易。我
還未讀後邊的時候,就在想像,等到把後邊讀完後,就發現和我想像的完全吻合。一切都是
自然的。只有巨大而充匠心的勞動才能造成不露加工痕跡的作品。
有的人可能把這種小說僅僅看作是語言講究,這種認識是淺薄的。最主要是一種深切的
體驗和感受。這部書使我感受到了內容上的一種真誠性,這種真誠性又得到了一種強有力的
表述。有的小說缺乏生活的真誠感,只是為寫而寫;有的雖然具備真誠,卻不能通過藝術特
別是語言的品味達到。而這部作品儘可能把兩者結合在一起。最主要的是對生活的深切感受
和理解,然後才是語言的表述,這兩者的結合,才能造成真正意義上的小說。這部小說的真
價值就在於此。儘管描寫是平靜的,但內心充滿了暴風驟雨。把讀者引進心靈深處,這才是
一個真正博大的世界。人的精神世界是一座無邊的宮殿。作家體驗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讀
者是跟著作家提供的體驗去思索的。因此,這部小說在外部的結構上似乎特別平淡,但具有
真正內在的張力。
《月亮的環形山》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對人的心靈世界的開掘,它追求另一種格局的廣
大。《九三年》和《簡愛》不同,一個著重於社會史的描繪,一個著重於心靈史的開掘,但
不能說哪一個比哪一個更大更重要。實際上心靈的世界最大。羅切斯特和簡愛的心靈通向全
世界。《簡愛》我讀過不少遍,這種小說很有魅力。淺薄的書評家往往注意外在的形式上的
各種小花招。不要為了擴大容量,硬把不相干的東西拉進來。
《月亮的環形山》不是這樣,沒有從感情岔出去的描寫。
我從寫小說的角度,邊讀邊分析這部小說的章節和段落,最後認為,只能是現在這樣
寫。很少得多餘的,也很少有不到的。只能是這個樣子。我認為小說應該這樣,既要淋漓盡
致,又要有所節制。不到火候,令人遺憾;火候太過,同樣令人遺憾。藝術就是和諧,而恰
如其分就是和諧。不到或多餘,都破壞和諧。
小說的博大,是作家對生活的視角要開放;僅僅把故事扯得東南西北,未見得開放。而
這部小說在思維方式和揭示人物心理方面,都是開放的。作者過去的散文、小說或詩歌作
品,都有拘謹感,這一次能夠放得開,而且越到後來越放得開。重要的是,對那個時代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