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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姨給他在二樓安排了一間臥室,她自己去了三樓。趙甲第有點認床,洗完澡後翻來滾去睡不著,那隻生命力頑強的諾基亞還能繼續使用,他就給蔡姨發騷擾簡訊,什麼今晚月亮好圓之類沒營養的低劣搭訕。蔡姨一開始沒搭理,趙甲第本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信念,持之以恆,在半個鐘頭的垃圾簡訊轟炸過後,蔡姨終於抵擋不住這份挑釁,回復一句:晚安。

    趙甲第回了一條:蔡姨,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啊。

    蔡姨回覆:別逼我把你趕出去。

    趙甲第牛氣道:大不了再跑一趟,我地圖還沒扔,煙還有一包,出門前你借我個瓶子灌一點自來水就成。

    蔡姨許久終於回了一條:我關機了。

    趙甲第沒膽量將潑皮無賴進行到底,點到即止,見好就收,這都是在小山上跟野雞打游擊戰得出的寶貴心得。趙甲第身體很疲倦,但心理上有些亢奮,如果不是這棟豪宅過於龐大,就憑著能跟蔡姨在同一個屋檐下孤男寡女,他一定還會更激動。趙甲第實在睡不著,找了半天菸灰缸,無果,就穿上衣服溜出房間,倒沒那個「深更半夜摸寡婦門」的覺悟,主要是不敢,怕第二天就被蔡姨的手下給輪了,他就是想隨便逛一下,見識見識佘山天價豪宅的風範。

    房確實有點寬敞,趙甲第溜達了半天,沒敢隨便進房間,這點修養他還是有的,到了一樓,那裡有一間半開放式主書房,這就是趙甲第的目的地。跟著蔡姨上樓前有過驚鴻一瞥,他發現這間書房很有特色,兩面玻璃外牆,豎立著兩排頂著天花板的書架,從外向里看,就像是兩牆壁書籍支撐起這棟別墅一角。在書架轉角處,有一個小魚池,碧綠幽深,寥寥幾尾並不肥碩的紅鯉魚,兩扇「書牆」擺滿了繁多書籍,出乎意料,並不是文學名著之類的大塊頭,而是風投、股票、野外生存、心理學、翡翠鑑定等方面的書,很雜,而且無一例外都算不上艱深,都可以劃分到入門書籍,只要識字,都沒什麼閱讀障礙,跟趙甲第的閱讀習慣差太多了。如果說趙甲第是求精,鑽牛角尖,那這個書房的主人就是求雜,博覽群書,各個領域都不求成為專家,但都做到有所涉獵,有點類似全才、通才。趙甲第隨手抽出一本,書上隔三岔五就有讀後感和圈圈畫畫,換一本,還是如此,字並不漂亮,遠沒有趙甲第的那股日積月累出來的清雅風骨,但書上的字有一種讓後來閱讀者感到撲面而來的冷冽——筆畫深刻,絕不浮躁輕飄,給人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不容易妥協,充滿侵略性。  

    趙甲第這裡抽一本那裡拿一本,不亦樂乎,很快就折騰了一個鐘頭,他其實對書架上的書沒有什麼興趣,對這些書構成的駁雜知識體系也興趣缺乏,反而對書上的筆記有些想法,覺得有機會能彙編在一起,是不錯的小東西。趙甲第對書房主人在一本鄉土小說中的幾句感想記憶猶新——「從黃土地和小農村闖進大城市的農村孩子,做狗的,他們孫子還是做狗,做狼的,有機會給後代富貴榮華。」「做白眼狼,做陳世美,做牆頭草,低著頭,卻要直著腰。」「對不起朋友,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誰,都可以,但別對不起生你的娘,和給你生孩子的女人。」

    兩面牆上還有一扇大黑板。

    黑板上密密麻麻。

    數百個名字以及相對應的評價,全都言簡意賅,一針見血。

    那竟然是一幅人脈圖。

    趙甲第盯著那幅黑板,咽了一下口水,因為黑板上許多名字對小百姓來說都如雷貫耳,他對這座書房的主人有了一個相當直觀的評價:梟雄。

    這神奇玩意在趙甲第眼前無聲無息鋪陳開來,就像一本武俠小說中能讓主角一夜之間無敵於天下的秘籍,當然,這本秘籍,對於蝸居唐山市十九年的趙八兩同學來說跟天書相差不大,這其中蘊含的規則和玄機不是浸淫長三角上流圈十幾二十年以上的人物,根本領悟不透。趙甲第並不想「剽竊」這份只有深入研究才能發揮作用的巨大財富,他只是略微打量了一下黑板,繼而就去坐在書桌椅上。趙甲第對這間書房感興趣是因為它跟整棟別墅風格很不搭調,它很內斂,如果說趙三金對這種大房和金碧輝煌的裝修很對胃口,那趙三金絕對不喜歡這種給人沉甸甸感覺的書房。  

    趙甲第坐在書桌前,打開檯燈,靠著坐上去似乎不太舒服的藤椅,安靜感受這間書房營造出來的安寧氣息。書桌上有文房四寶,有很多工具書,翻得最多的竟然是一本普通的漢語詞典,幾乎稱得上破舊,估計也只有心血來潮的趙甲第會坐在這個位置,坐在這間書房,去拿起一本不起眼的破爛詞典靜靜翻閱。翻了幾次,一張摺疊過的紙掉出詞典,飄在書桌上,趙甲第撿起來,發現是一封信,跟書架上書中是如出一轍的熟悉字體。

    「很高興除了我之外有第二個男人坐在這個位置上讀這封信,當你看到這些內容的時候,我十有八九已經死了很多年,估計你所處的年代、所在的那個江湖,早就忘了我這麼一個小人物。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青帝,很多人咒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對這群人來說現在也算蒼天有眼,都應驗了。

    「我六八年生於安徽黃山農村,八四年母親病逝,這一年,我犯下命案,被迫走出農村,來到福建,做坑蒙拐騙殺人放火的事,從一個小混混上位成大混混。八九年,終於在廣州挖到第一桶金,這幾年中,不乾淨的、能賺錢的營生我都沾過,豁出小命的後果是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九零年,為了結婚而結婚,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圈子,京津大門開始對我敞開,隨後跟那位金枝玉葉一起去長三角發展,混成黑白通吃,然後漂白,再紮根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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