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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羅鶴用中文,因為他怕這個弱小的情敵聽不懂俄語。
趙甲第沒有立即理睬大戰告捷的羅鶴,而是望向神情複雜的沐紅鯉,猶豫了一下道:「我來是想知道沐紅鯉在學什麼俄語體系,會安安靜靜聽課,沒有要打斷課堂進度的意思。」
羅鶴挑了下眉頭,半信半疑道:「你認識沐紅鯉?」
趙甲第點了點頭。
發現自己問了個很白痴問題的羅鶴轉望向沐紅鯉,胸有成竹道:「沐紅鯉,你認識這位同學?」
果然,沐紅鯉搖了搖頭。
趙甲第一陣苦笑,看來是被響亮地打臉了啊!不過他依然沒有理會羅鶴,看著沐紅鯉,希望她能夠說上一句話,不管最終結果是否悽慘,他都不想才拉開序幕的追求如此迅速而灰溜溜地落下帷幕,最滑稽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他的獨角戲,哪怕連女主角的冷嘲熱諷或者微小安慰都欠奉,這樣的結局就不只是悲壯,而是黑色幽默了。被狠狠玩了一把的趙甲第當年告訴自己這輩子再不會在同一個地點跌倒,所以他還是選擇繼續凝望沐紅鯉,可奇蹟並沒有發生,她還是沒有說一句話,而轉頭埋首那本宮廷詩人的文集。
他不怪她的矜持,或者拒絕他的追求,只是他覺得一個女人,在某些時候無傷大雅地慈悲一回,會很動人。
真失望啊。
趙甲第深呼吸一口,冷笑道:「我是不懂口語,一個單詞都不懂。」
他豁然起身,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卻不是徑直離開教室,而是走向由四塊小黑板組成的大黑板,將羅鶴寫的東西全部擦去,拿起一支粉筆,在整間教室的目瞪口呆中開始用俄文書寫,流暢程度遠勝已經與俄語接觸六七年的羅鶴,行雲流水,速度極快,讓人眼花繚亂。有好事者開始慢慢翻譯:「自信得可以殉道的人,只有德國人才是這種人,正因為只有德國人的自信是根據一種抽象觀念——科學,就是絕對真理的虛假知識。法國人自信,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在智慧上和身體上,對於男人對於女人,是同樣不可抗拒地有魅力的。英國人自信,是根據他是世界上最有組織的國家的人民……德國人的自信,是最壞的、最固執的、最令人討厭的,因為他以為他自己知道真理、科學,這種科學是他自己發明的,但在他自己看來是絕對的真理。」
洋洋灑灑,毫無凝滯,一氣呵成。
這一精彩段落恰巧就出自《戰爭與和平》,很多手頭有這本名著的學生都在狂翻書頁,試圖找出一點紕漏,卻遺憾發現,他的書寫毫無漏洞。
然後這位連一個單詞都讀不出的俄語門外漢八兩兄,根本不給場下「觀眾」一丁點兒喘息的機會。他瞥了眼課桌上放有一本《阿巴爾金經濟學文集》,那原本是羅鶴故意要推薦給沐紅鯉的讀物,他將寫滿俄文的黑板推上去,拉下第二塊黑板,左手直接拿了三根粉筆,「刷」,又開始新一輪視覺轟炸:「我想比較的兩位人物,這就是盧梭和拿破崙。比較一下,誰的一生對社會發展,對人類文明,乃至對整個十九世紀的影響更為重大。我們傾向於生動地描述歷史事件和重大的戰役,所以比較一致地更加偏好後一位歷史人物。但是如果深入研究從法國大革命開始的所有十九世紀歷史事件的發展進程,我們可能會徹底改變我們的看法……也許,像我們這樣一個有著複雜民族構成的大國,要想在各個共和國之間尋找同樣的經濟生活形式和管理方式,這甚至是很危險的。」
這一次字數遠勝第一個段落,大概在兩三千左右,剩下的黑板只留下一點空白,全部寫滿最標準也是極漂亮嫻熟的俄語文字,其中出現大量連俄語高材生都感到晦澀的專業術語。被打擊得無以復加的觀眾中,只有羅鶴勉強而吃力地認出那是《阿巴爾金經濟學文集》中一段很經典的段落。
沐紅鯉緊緊咬著嘴唇,眼眸神采奕奕。
趙甲第手中只剩下半截粉筆,他瞥了眼再無傲氣的年輕講師,繼續用俄語寫下一句他的讀書心得:「任何一個好的作品,都只是作者在講一個故事。任何一部被後來者冠上偉大的作品,都是一群好事者在挖掘作者自己都不懂的東西。」
羅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十分難堪。
這一樣是赤裸裸地打臉。
最後,趙甲第剛想要放下粉筆頭,瞥了眼沐紅鯉,冷笑更甚,繼續引用《戰爭與和平》中一句一針見血的尖酸評語:「一個嫵媚聰明的婦人的名聲那種不可動搖地確定在葉侖那.發西莉葉芙娜.別素赫娃的身上,以致她能說出最俗氣最愚蠢的話,而大家仍然稱讚她的每一句話,在她的話裡面尋找深奧的意義,而這卻是她自己沒有想到的。」
整個牆壁的黑板剛好被寫得嚴嚴密密,沒有一絲「留白」,就像一個偏執狂,對自己和對敵人都不留一條後路。
將粉筆頭悉數放好,不去看那面足夠震撼任何一名資深俄語教授的黑板,趙甲第毫不留戀地走出教室。
那一刻,這不起眼的傢伙簡直就是傳說中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
而吃中趙八兩那兩刀的,一個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羅鶴;剩下的沐紅鯉,被刺得更深。
不見血的刀子,才痛。
第17章 鬼使神差
報仇雪恨十年不晚的那是君子,肚子裡能撐船的那是宰相,趙甲第一個心眼不大、度量狹窄的草民,歷來是一被打臉就立即打回去,所以當他噼里啪啦打了別人響亮巴掌後,乾脆利落地走出俄語課教室,一棵白菜忍不住輕聲感慨這位來去匆匆不帶雲彩的帥鍋真瀟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