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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看著那個戰袍上染上了血跡的男人,龐籍眯起了眼,聲音低低緩緩的很悅耳:“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瞞不過爹。”也沒否認,龐統只是隨意的甩了甩手中的血跡——那並不是自己的,“我已經厭煩了陪遼軍玩遊戲,是時候結束了。”難得他能夠和爹爹二人相處,怎能因為那些人而破壞?
龐籍沉默了片刻開口,並未阻止龐統的打算,只是還是會擔心啊,畢竟他的兒子並非出去遊玩而是去打仗:“一切小心。”
“會的,爹。”最終還是沒忍住上前用力擁抱了一下男人,隨即鬆開,龐統微微後退了一步,笑著目送著龐籍緩緩離開,直至再也看不見龐籍的背影才揮手召集餘下的士兵。
“將士們,隨我前行,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望著那個站在屍骨堆里暢笑的將帥,士兵們只覺得一股熱血沸騰:只要跟著那個男人,他們將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得令!”
這一場戰爭比前面所有戰爭都要來的長久,久到龐林等人都坐不住了,可該是最擔心的那人卻依舊不動如鍾,安靜的翻閱著書卷。
“老爺,您就不擔心大少爺嗎?”他們可是急死了,自從大少爺那次追擊開始已經大半個月了,前方的戰事愈發的緊張了,大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喲,他們可是聽說每次打仗大少爺都沖在最前頭的。
“元英的能力我自是信得過的,無需擔心。”怎能不擔心?那個可是他的孩子啊,只是比起擔心,他更加相信自家兒子的實力。三年的戰爭都可以安全活下來,這一次的自然也可以。
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在龐籍再次低首看書卷後閉上,龐林咬了咬牙,最後依舊該擔心的還是擔心,該來回踱步的還是來回踱步。——他們可沒老爺那般修養可以神閒氣定到如此地步。
就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之下又過去了十天,前線傳來了最終捷報,遼國人兵敗,願和大宋議和。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興奮到難以自禁,卻就在這時,龐統回來了,被他的屬下抬回來了。
在最後一戰中,和敵方主帥戰鬥之中,龐統中了暗箭,正中左胸,性命垂危。
啪——
手中的書卷滑落在地,良久,龐籍才猛的站起,面無表情的臉龐上探不清喜怒:“帶路。”
“是,大人這邊請。”送口信的斥候立即帶路,快步來到了安置龐統的營帳。還未進去,就看見那掀開了布簾的營帳內進進出出了許多軍醫助手,一盆盆血水讓人觸目驚心,就好似連空氣之中都開始被那腥氣充斥,讓龐籍覺得難受的窒息。
近鄉情怯,龐籍發現自己竟害怕起來,他甚至有了退卻之意。是否只要不去看見真實,他就可以愚蠢的自欺欺人?只是啊,他是龐籍,他必須進去,哪怕真實太殘忍他也必須去面對。
發現龐籍進來,軍醫們才想行禮就被龐籍阻止:“專心做你們的事情。”
“是,大人。”
也是因為這對話,才使得營帳裡面其他將士發現了龐籍的到來,頓時,幾個八尺漢子跪倒在地,虎目泛cháo聲音哽咽:“龐大人,是我們沒有保護好大帥,是我們的錯啊。”
“這和你們無關,戰場上的事情本就沒有萬無一失之說。”這並非他仁慈,這是實事求是罷了。儘管他很想因為元英的傷而遷怒任何人,但他知道這些人是元英最忠實的屬下,他不該動。“你們先下去吧,讓軍醫們好好醫治。”
猶豫了一下,儘管很想留下,但他們也知道自己留下只會增添麻煩,畢竟他們不懂醫。所以他們最後只是沉默的退了出去,卻固執的站在營帳之外,拒絕了其他軍醫為他們醫治的請求,安靜的等待最終的結果。
時間在難耐的寂靜之中快速溜走,直到天色將暮,軍醫們才包紮好了最後一層繃帶,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向龐籍稟告:“龐大人,大帥的傷口雖然危險不過幸好在中箭之時大帥及時避開了心口,又因為大帥身強體健功力深厚,是以撿回了一命。”
“也就是說,元英沒事了?”只有龐籍自己知道,這一句話他是憋住了呼吸問出來的。
“回大人的話,大帥已無生命危險,只是需要好好靜養數月才可痊癒。”
一句話,如同特赦,讓龐籍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一時間渾身無力的往後釀蹌,幸好龐林及時扶住,“老爺您沒事吧?您別擔心,軍醫說大少爺沒事了,老爺!”
也是到了現在,在場的眾人才知道這個從聽見消息之後就看著依舊沉著冷靜的龐大人心底究竟有多麼害怕,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儘管龐大人位高權重也免不了對自己孩子的擔心啊。
“好,好。”連著說了兩個好字,龐籍才笑了起來,一開始只是低低的,漸漸的成了大笑,那笑聲,竟讓在場的人忍不住鼻酸起來。
☆、第 31 章
“龐大人。”一直站在營帳外面把裡面的事情都瞧的清楚的副帥此時走了進來,身形魁梧的漢子cháo紅著眼眶將一塊玉佩交給了龐籍,“這是大帥昏迷之前交給屬下,讓屬下轉交給您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已經大帥真的會死,一個個驚慌失措,卻唯有大帥本人,面色虛弱卻仍舊淺淺的笑著將這塊玉佩交給了他,他永遠都忘不了大帥那個時候的表情。大帥幾乎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他還是抬起了手,手指無力的婆娑著這塊玉佩,眼中的眷戀和不舍讓他差點嚎啕大哭。他從沒見過他的大帥如此濃烈而明顯的情感,如此的深刻入骨。
接過了玉佩,龐籍低首凝視著,那玉佩之上還染著幾絲乾涸的血漬,手指輕輕的在那血漬上婆娑著,他知道這是元英的血,這讓他覺得滾燙到灼人。
這是他送的,在元英剛滿十八時,也就是元英離家從軍前不久,他把這玉佩作為元英的生辰禮物送給了元英,卻沒想到元英會一直佩戴著珍惜著,他的孩子啊,為什麼總令他那麼心疼?
拿出了巾帕,仔細的把上面的血漬一點一點的擦拭乾淨,直到玉佩恢復了它的澄清透徹,龐籍才來到了龐統的床榻前,俯身,把玉佩系回了龐統的脖頸之上。低低的話語因為營帳中的安靜而使得眾人都聽的清晰。
“元英,若真的如此重視我,以後就別這般嚇我了。”
帳外的將士瞬間紅了眼眶,這讓他們想到了自己那遠在家鄉的父母兄弟,樸實無華的話語之中赤·裸裸的害怕,這是一位爹爹對兒子那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關懷。
外面是如此傳言這位龐大人的他們管不著,只知道此時此刻,這位龐大人和大帥之間的父子親情值得任何人的尊敬,他們願意相信,對大帥如此在意的龐大人不會是個惡人。
“龐大人,我們先告退了。”知道此刻眼前這個男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靜的和他們大帥獨處,他們也識相的先一步告退,只要知道大帥無礙他們也就放心了。
“嗯,幸苦各位了。”說著,龐籍拱手彎下了腰,作為一名父親,他真心感激著這些人救下了他的兒子。
幾位軍醫連連回禮:“不幸苦不幸苦,這些都是卑職們的本份事,當不得龐大人如此大禮。”誰說龐大人傲慢無禮目中無人恃寵而驕的?分明就是個溫和有禮而又冷靜到讓人敬佩的人。畢竟設身處地的想,若換做自己孩子性命垂危他們可做不來這般理智的把所有驚恐壓在心底而不失態的。更何況,龐大人沒有下過任何一道會發作他們的命令,哪怕是在大帥最危險的時候都沒有,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人,都是不錯的。
等軍醫和將士們都散去,龐林識趣的把布帘子拉了下來,幾人退了出去。——其他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們如何會不知曉?此時此刻,老爺想要的不過是安靜的陪著大少爺吧。
營帳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龐籍在軟塌邊坐下,看著雙眼緊閉的人沉默不語。其實,在他知道元英參軍的那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這種事情,畢竟沙場之上可不是小孩玩過家家,那都是生死一瞬的事情,元英縱使在厲害那也還是血肉之軀,依舊會受傷,會……死,只是他沒想到會如此迅速。
在聽見消息的那一剎那,他腦子裡面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到,跟著斥候過來、看著軍醫們忙碌、看著蒼白的毫無人氣的元英……直到軍醫告訴他元英沒有生命危險,他才真正從恍惚之中清醒。他從不想著依靠蒼天,但那時他卻如此感激著它沒有奪走元英,那時候他才明白,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愚昧的普通人,比起失去他寧願去相信一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輕輕的一聲嘆息,龐籍有些無力的閉上了雙眼:他已經無法去否認,對這裡,他已經產生了歸宿感,哪怕依舊思念著家人思念著朋友,但他已經無法捨棄這裡的一切。他是黎雲松,也是龐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