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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正經了?這可事關終身!”說的時候,趙德芳依舊端著一貫的淺笑面色如常,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瞬間被漏掉的呼吸隱隱潛藏著緊繃的期待。
為何會如此在意?為何還會期待?明明早就做好決定,明明一次次的重複著只要這樣便好,可是為何還要一遍遍的去說出這種似是而非的曖昧話語?控制不住、無法停止,在這個剎那,理智和情感被分割的徹底。理智被關押,情感占取了主導的地位,他無法自禁。他想,之所以一次次的重複告訴自己這樣便好,其實正是因為自己從未放棄過心中那一份奢想吧,那些個決定,不過是薄弱到連自己都欺騙不過去的謊言罷了。
這個人,他放不掉。
☆、第 22 章
這個事關終身的話題最終還是在龐籍的白眼之下無疾而終,並非趙德芳那麼容易妥協放棄,只是他了解眼前之人一如了解自己那般,他知道,若是逼得太過了會適得其反,他不想把這人嚇跑。——有時候,這人的性子決絕的讓他咬牙切齒。
儘管對此很頭疼但龐籍卻並未把趙德芳的話放在心上,畢竟在一個沒有彎掉的男人心目之中,男人喜歡男人這種事情若是不挑明了講那就是不存在的傳說而已,哪裡會真往那方面想去?所以在趙德芳停住了這個話題後他就立即把這個話題拋遠了,開始琢磨著回京事宜。
本來他來廬州的目的就是解決高麗使節的案子,現在案子已經圓滿解決,那麼他也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再加上飛燕出走一事,龐籍覺得還是早日回去早些了解一下飛燕離家一事為好,去問問惜燕或許還能問出什麼來,畢竟都是女兒家,指不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女兒家心事呢。
說回就回,隔日,龐籍就命人準備好車馬開始向著京都行駛,比起來時,回去的時候行禮要多上一些,比如:笑的讓人寒顫的八賢王一隻。
瞪著對面那個笑的刺目的男人,龐籍表示他是真心開始疑惑自己和這男人算是什麼關係了。若說是朋友吧,那這人經常以調侃捉弄自己為目的未免太可惡;但若說是敵人吧,饒是他都不得不承認這人暗地裡的確很保護自己的人生安全,就跟天下所有好友那般幫著自己解決難題。但無論如何都無法遮掩這人的惡劣性子!
“我想堂堂八賢王不可能連一輛馬車都雇不起。”那麼多地方為何偏偏要來和他擠一起?
笑意一直在唇角沒有消失過,趙德芳覺得只要看著這人生氣勃勃的面孔他就忍不住想笑,那種無需理由的好心情也唯有這人能夠帶給他了。“其他馬車哪有這輛來的舒坦?”
“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八賢王如此看中這輛馬車,那龐某就不多做打擾了,告……”那個辭還沒說出口,手臂之上就多出了一隻手,一隻男人的手,修長、有力、寬厚,只是稍稍用力,未有提防的他就往旁邊跌了過去,和那個男人撞做了一團。
凸!龐籍只覺得額頭的十字架越來越多,究竟從什麼時候起,這人除了喜歡動嘴皮子外開始喜歡動手動腳了?“趙德芳,你一天不捉弄我會死嗎?告訴你,這是病,得治!”沒好氣的重新坐正了身體,拂了拂弄皺的衣袍,龐籍真的越來越覺得他上輩子絕對欠了這姓趙的一家子,這輩子才會那麼杯具。
“捉弄啊……”輕悠悠的一聲嘆息在馬車之中迴蕩出一股莫名的蕭涼。有的時候,連趙德芳自己都開始為自己感到悲哀,甚至他還是憎恨起自己:為何要讓自己陷入這種無果的深淵?這人到底有什麼魅力一下子就把他和阿禎都拖下了水而自己卻可以站在岸上置身事外?明明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並未多出些什麼來,可為何只要看著這人,自己就無法移開目光寸許呢?“你說捉弄就是捉弄吧。”
抿了抿唇,本來緋色的唇線立即發白,龐籍看著那個突然間垂眸安靜下來的男人心底漸漸冒起了莫名的不安,只是比冒起的速度更快的是他的壓制,有的時候有些事情不需要太過於執著的去弄明白個中緣由,人生在世,糊塗一些才是最幸福的。
只是,他還是忍不住去開口:“趙德芳,雖然有些事情我不明白,但我知道,若是覺得累了,那麼就停下休息吧。”他知道這人肯定心裡有著什麼沉重的東西,他也知道這東西肯定和自己有關,他更知道,或許讓這人放開才是最好的。
抿唇笑了笑,不若平常那種含著三分狡猾三分優雅三分惡劣的笑,只是一個很淺的弧度,帶著無奈和令人頭疼的堅定:“阿籍,有些事情,縱使累的走不動了也不能休息。一旦停下了腳步,獲取了短暫的平靜,丟失的卻是一輩子的悔恨都換不回來的東西。”
“真的那麼重要?”自己的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讓這人執著如斯?
“一直都是這樣重要。”他不清楚其他人的人生是怎樣的,他只知道自己的人生因為這人而被分割。遇見前,他為趙家為孩子而活,遇見後,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堅持,不是趙家不是孩子,僅僅是為自己而起的堅持,所以縱使再苦澀他也願意繼續下去。此刻的他已如飲鴆止渴的人一般,明知道是毒藥也甘願一飲而盡。
撇頭避開了趙德芳的視線,龐籍突然間覺得這馬車的空間太過於狹小,以至於讓他的呼吸開始有些悶悶的難受。“你是八賢王。”所以,你該重視的不是龐籍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皇上,是這趙家天下。
“我是八賢王。”所以他才至今未敢踏出一步,小心翼翼的龜縮著掩藏著,連壓抑之後的爆發都不敢讓這人瞧見分毫。
微微的鬆了口氣,龐籍的目光透過了那小小的車窗落在了遠方的天際,“你知道就好。”知道了這個,那麼無論如何那份重要都不會太過分了。
看著那人的側臉,那每一寸線條都是他所熟悉的喜愛的,他甚至已經描繪了無數遍,那眉那眼,他都可以落筆到一分不差,唯一畫不出的是這人眼底那幾分冷硬的狠心。他們都知道這人是個明白人,縱使未知曉他的心思也肯定有所發覺其中的不對勁,只是這人不願意想,也不願意要。明明可以笑的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為何可以殘忍到如斯地步?
“可有的時候,我寧願忘記我是八賢王。”這樣他才擁有肆無忌憚的資格。
並未有所動作,甚至連那仰頭看天的角度都沒有改變半分,那令趙德芳聽慣了的聲音在馬車之中響起,淡淡的,若那透過車窗灌入的微風,吹拂在臉上有點暖,落在心間卻冰涼刺骨。
“可我一直都不會忘記:我是龐籍。”
他是龐籍,他身上背負著的是龐家、是他的孩子,這些擔子已經足夠沉重,再也多不出一分力氣去負擔多一個人的重量。
☆、第 23 章
寂靜,在馬車之中徘徊了許久許久,久到時間都似乎在這剎那靜止,趙德芳才笑了起來,低低的、沉沉的,若百年古剎的鐘聲,悠揚卻掩不住一種被時光沉澱的哀愁。
“你在害怕什麼?”聲音染上了沙啞,趙德芳猛然欺近把人困在了自己的雙臂和馬車壁之間,兩人之間近的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溫度,此時,趙德芳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帶著幾分抑制不住的瘋狂,“龐籍,你在害怕什麼?”
被困住的男人只是安靜的看著趙德芳,那雙眼漆黑如夜,遮掩了一切的情緒,出口的聲音更是平靜的令人心驚:“我在害怕什麼?”輕笑一聲,頓時,連那雙眼睛也染上了濃濃的笑意,溫柔似水,就如凝望著最心愛的人一般的美好,卻讓趙德芳渾身冰冷。“我本不該害怕的,趙德芳,你我都知道,為何現如今我還需要害怕。這天下本是你趙家的,可是為何,卻需要我來害怕?”
從一開始他就表明了自己想要從他們的權勢爭奪之中摘身而出,是這些人硬扯著他讓他在這漩渦之中越卷越深,直到書燕入宮,他便再也沒有抽身的可能性。從那時候起,他就害怕很多事情。怕書燕會在深宮之中遭遇不測、怕龐家會在一夕之間因為自己的失誤而頃刻覆滅、怕劉太后那無孔不入的侵害、怕總有一天自己手中的權勢會遭到皇上的猜忌……可是現在,這人卻在問他害怕什麼?
手掌覆上了男人的眼,趙德芳的聲音變得緩慢起來,其中的尖銳瞬間消退,餘下的是一點點升起的柔和暖意:“別怕,一切都會好的。我趙德芳縱使丟了這條命也決計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半分。”
拉開了眼睛上的手掌,龐籍直直的看著趙德芳的眼,一字一句說的很慢很清晰:“那麼,就別再問我害怕什麼。”他害怕的太多,已然不想再添加什麼了。無論這人想要什麼他都不想給也不想要。
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的黯淡,直到最後一瞬間垂眸,遮掩了所有的情緒,趙德芳勾唇——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笑是這般艱難,連聲音都陌生的好似不是自己的:“不會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