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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庭煦笑了一笑,道:“可知我為何費盡心思培育這滿院的反季樹林?你只看見鬱鬱蔥蔥枝繁葉茂,可知道茂密之下能藏多少暗衛?無論我行走在外或是入室就寢,甚至沐浴之時他們都寸步不離,若是些歹人想要趁機害我性命恐怕是打錯了算盤。”
甄文君眼珠轉動不聽,浸在多熱的泉水中都覺得通體生涼。
“對了,你還記得我送你的‘包羅萬象’嗎?我有一摯友自小喜歡專研些暗器機巧,那‘包羅萬象’便是她造的小玩意兒。她知道我有家業在陶君城,經常要來此處短住,曾來我這小院子裡走過一遭,為了我的安全在院中設下許多機關陷阱,比如這熱泉……”衛庭煦的手從脖子轉移到池邊別無二致的石頭上,“這塊石頭看似平常,但只要我輕輕一按,除了我腳下這小小一塊容身之地外,池底其餘地方便會萬箭齊發!”
甄文君心裡一哆嗦,險些腳底打滑摔入池中。
衛庭煦回頭,烏黑長髮一縷縷散在妖冶的臉龐上,唇紅齒白卻像只恐怖的女鬼,嘴角一扯放輕了聲音,像在呢喃,每個字都吹進甄文君的心底:
“想要算計我的人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便會被射成篩糠。”
熱氣在兩人之間蒸騰不停,甄文君像一尊僵化的石頭,半晌未動。
衛庭煦呵呵笑了起來,游過她的身邊,頭髮從她的手臂搔過:“文君妹妹別擔心,你是我的恩人,不是歹人。”
事到如今甄文君強自鎮定地笑道:“姐姐多心了,見姐姐總是腰酸想要來給姐姐按摩一下。如此,我還是先回去了。”
顧不上對方會不會相信這種藉口,甄文君游到岸邊,撐起身子“嘩啦”一聲破水而出,拎起衣服迅速裹緊身體。
“姐姐先泡著,我在外面候著你。洗好了便告訴我,我再來……抱你出來。”
衛庭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用了,你泡好便早些回去歇著吧,一會兒小花會回來。”
“那,我走了。姐姐早點歇息。”
“嗯。”
甄文君赤腳踏在溫暖的青石上,快步往前走。衣衫不注地往下滴水,在乾燥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和水痕。
出了熱泉,寒冷的夜氣灌進她的腦子裡,將潮濕和恐懼感吹了個大半,這才停下腳步。
她動了動冰涼的腳趾,聽著從耳邊傳來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她抬頭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樹林,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看,看得她渾身雞皮疙瘩倒豎。
這是衛庭煦在疏漏之後的虛張聲勢嗎?不,衛庭煦敢住在防衛如此鬆散的院落,不僅有小花和暗衛守衛,更有一院子的機巧相護,這的確說得通。方才她的字字句句分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靠近。
甄文君曾經跟隨江道常學習暗殺的技巧,行走無聲連最機警的飛禽都難發覺她的行蹤。衛庭煦竟心細如髮到這種程度。
回到房內將門合上,確定屋內只有她一個人後才敢稍稍放下心防,鑽入床中拉起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不停地顫抖,想要將所有緊張和恐懼都從身體中驅散。
阿母,怎麼辦,我可能鬥不過這個人。我殺不了她,她比我厲害太多了。
如果我無能為力……如果我救不了你……你會不會怪我?
甄文君將臉埋進被子裡,一個人無聲哭了許久,忽然掀開被子跳出來,將靈璧先前送來的點心端過來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壺,又打了一套阿母親傳的拳,吸了吸發紅的鼻子,身體總算重新熱了起來,連帶著腦子也逐漸活絡。
冷靜下來,不要害怕。
阿母一直教導她不能半途而廢。世上沒有走不通的路,越是身陷險境就越是要鎮定應對。
既然衛庭煦手段高明城府頗深,那麼就要動腦子別和她正面交鋒便是。江道常也曾經教導她,深入敵陣,面對比自己強大百倍的敵人之時一定要智取,該屈時便要屈,這才能彈得更高。
衛庭煦是一位穿著厚重鎧甲的嬰兒,她的機關、暗衛和寸步不離的小花就是她的鎧甲,只要將鎧甲一片片地剝掉,想殺她並不難。問題是如何剝去鎧甲?那自然便是為她所用,成為她的左膀右臂,至親至信之人。
甄文君凝視著包羅萬象上浮現的夜空,腦中飛快地思考著:想要接近衛庭煦必定需要真心實意地為她賣命,讓她看見自己可用的能力。對於這幫在亂世之中爭鬥的人而言,誰能為其爭取到最多的利益,她便會將誰留在身邊。
對甄文君而言要想成為一名出色的謀士,最困難的並不是能力,而是時間。
衛庭煦若要用人定要觀察很長時間,不然不可能輕信。
甄文君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她和謝家斷了聯繫,若是一直無法把已經到衛庭煦身邊的消息傳出去,她阿母肯定會有危險。
當初易容的阿椒告訴她,謝家會在陶君城內布下暗樁,一旦她成功到達衛庭煦身邊後找到機會便去尋那暗樁,留下消息給謝家,謝家自會安排下一步計劃。
只是這暗樁只有十五日的時效,一旦事發,若是十五日之內她無法和謝家的人取得聯繫,他們便自動認為阿來已死,她阿母也無法活命。
眼看十五日的時間已經過去兩日,雖她行動無礙想要出門便出門,可是靈璧一步不離地跟著,聯繫暗樁的話肯定會被發現。
她要想個利落的手法才好。
第31章 神初七年
衛庭煦說她在陶君城有自家的產業, 所言應該不假。每日清晨甄文君都會聽見她出門的馬蹄聲, 通常都要入夜才回來。
在熱泉眼那一次被嚇得厲害了, 甄文君也總覺得衛庭煦察覺了什麼才會說出那番話, 這幾天忙著想如何將消息傳出去也沒去見她。又過了三天,一日傍晚, 終於在迴廊上和衛庭煦狹路相逢。
大老遠看小花推著衛庭煦的四輪車緩緩向她而來,衛庭煦手裡拿著塊寫滿字的絹布正仔細讀著。夕陽之輝籠罩在衛庭煦身上,脖子上的傷痕似乎有淡去的跡象。
甄文君本想掉頭就走, 誰知相視得這麼快, 衛庭煦已經瞧見她了,自然不好不打招呼就走,腳底一滑又回來了。
“姐姐今日這麼早就回來了?”將熱泉驚魂一事拋於腦後, 甄文君努力不去回想留在她腦海中的可怕殘影,對著衛庭煦的好皮囊一個勁兒催眠自:多看美人多看美人,看她多美。如此, 笑容也能自然些。
衛庭煦也仿佛失憶,見甄文君來了立即將手裡的絹布放下,陽光正好照在她的眉眼上, 輕顰淺笑道:“妹妹來得正好,我正要跟你說, 我家姐姐用冰車運了一車的胡國蒲桃送來,已經放在主院了。你隨我一塊兒來嘗嘗鮮。”
她居然還有姐姐……也對, 號稱衛家“麼兒”, 那麼在她之上自然還有其他子嗣。不知是否也和她一樣, 毒辣又恐怖。
一塊兒來到主院,還未進門甄文君就看見院子裡停著輛不太一樣的馬車,馬車的後廂裹著銅皮,靈璧掀開馬車厚重的布簾,冷氣呼呼地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