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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文君一直拉著阿希默默跟在最後,邊跑邊觀察。每每遇到岔口,哪邊跑的人多、哪邊兒精壯多以及哪邊兒運糧草物資的馬車最少她們便往哪邊去。跑到此刻他們這支小隊伍只剩下了五百多人。
一路跑過來,人群只顧著埋頭向前奔跑,甄文君卻仔細留意著四周的情況。沖晉追兵不會往這兒來追他們這群無用的殘兵,大多是衝著輜重和婦孺們去的。所以甄文君從一開始便避開了輜重馬車,沖晉追兵應該不會追上來,即便追上來這五百壯士或許能夠拼死一搏。
她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那人,探了探鼻息和脈搏,果然已經死了。
“別嚎了!沒有追兵,他是跑死的!再嚎可就真把鬍子給招來了!”甄文君本來就是習武之人,年輕力壯,跑個十里地不在話下。雖然她也驚慌,但這些年在衛庭煦身邊已然鍛鍊出了常人所不及的心態,一路上保存著不少體力,尚能行動自如。儘管又渴又餓四肢發軟,但甄文君的聲音卻比這群癱軟的潰兵們洪亮許多。這一嗓子喊出來,果然令山坳里如鬼魅般的哭聲平靜了不少。
甄文君站到一塊石頭讓大家都能看得到她:“追兵是有,不過全都往南邊去抓糧草馬車了。咱們這兒並不曾有追兵跟來,大家可以安心在此地休息。”
一名中年男子喘著粗氣,大冬天裡面紅耳赤,上前一步道:“我可不敢多留!鬍子這會兒沒追過來,可等他們殺完了落在後面的人就得來追咱們了!你想死就留在這兒吧!別妖言惑眾!”
周圍的幾個人立即附和道:“沒錯!聽說鬍子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魔!頭髮是紅色的!只要被他們抓住我們的魂兒就會被吸走,根本沒法和他們打仗!”
“難怪他們這麼輕易便攻進城中!”
“媽呀,咱們這些普通人哪裡是妖魔的對手!快逃吧!不然會被他們吃掉的!”
“呸!”一名還未丟掉自己長矛的年輕郎君撐著兵器站了起來,反駁道,“哪有什麼妖魔!我殺過鬍子!他們跟我們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若說他們兇惡,我比他們兇惡百倍!他們殺我們父母,辱我們妻兒!待找回大軍,咱定要再殺他千萬個鬍子為我父母妻兒報仇雪恨!”
眾人看這小郎君瘦不拉幾一身排骨,都逃到這兒了還口出狂言,全都鄙夷不已:
“你不是也逃了麼?這麼厲害你怎麼不待在孟梁城裡和鬍子們決一死戰啊?”
小郎君臉上一紅,挺胸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只有留著一條命才能殺回去不是嗎?”
之前開口的中年男人依舊不屑道:“要打你去打吧!別拖累我們一起送死!”
“可……逃兵是要被處斬的啊!”有人小聲地嘀咕了一聲。
“哼,連天子都不知逃到哪裡去了,憑什麼只處決我們?”
甄文君指著地上的屍體道:“若再繼續向前奔跑,你們只會和他一樣,力衰而亡。你們知道自己跑到哪兒了嗎?知道現在身處何方嗎?知道再往前跑下去,是懸崖斷壁還是絕路一條?鬍子不過是比我們長得高了些壯了些,可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他們也會死。若是一昧逃跑等於是撅起屁股等著鬍子來殺,可若是握緊你們手中的兵器拼死一戰,就算是魚死還能叫鬍子們網破呢!”
“可我們幾萬人的大軍都已經敗成這樣,再打?不是送死嗎?”
甄文君又道:“你們以為一直跑下去就能活命?你們還有多少力氣?能跑出去多遠?恐怕連這座山都翻不過去不是餓死就是凍死在路上了。我說你們,這一路拼了命地跑,這會兒恐怕是站都站不起了吧?逃命的時候山中寒氣濕氣尚能抵禦,這會兒一停下來可覺出冷來了?如果點火取暖,不出一個時辰就能叫鬍子們尋著煙殺來,若不點火就得活活凍死。冬日這山裡的動物想必都躲起來過冬了,糧草全部被截,大冬天的孟梁野外根本連把能吃的野菜都沒有。你們這群人不熟悉地形地況,想要果腹只能靠樹皮和草根,若是不慎吃到毒草,倒是省了鬍子們的事兒了。”
這番話一出,見眾人臉上已有了懼色後,甄文君往山頂山一指:“此山乃是參三峰,是孟梁和官仰的分界山,只要能連夜咬牙爬上去,即便胡賊尋來也不怕。胡賊的馬再厲害也登不了滿是凍土的山,他們想要上山必定要徒步行走,我們占據高山之險,只要布下簡單的陷阱便能夠將他們殺個乾淨。”
中年男子道:“小娘子好大的口氣,你連個大聿正經的兵都算不上的私兵,有什麼能耐在這裡放大話?”
甄文君也不惱:“就當我甄文君是放大話。”她回頭看了眼又將入夜的天際,向參三峰走去,“反正我將話放在這兒,想要活命的就跟我來,若是不信我的便別來。阿希,參三峰之上可有食物能挖?”
阿希跟在甄文君身邊道:“有啊!面兒上是看不見的,得找個鏟子往凍土裡挖才行。”
“能找得到麼?”
“能啊。一般人找不到,不過我跟著我阿父在參三峰上住過半年,我知道在哪裡能找到。山珍可貴了,手指頭大小的能賣二兩銀子……”
她們兩旁若無人地邊說邊走,之前喊著殺過胡賊的小郎君跟了上去:“二位娘子等等我!我要與你們一塊兒去!”
三人越走越遠,此時天色也徹底暗了。狂奔之後熱汗全部散去,留在原地越來越冷的五百人面面相覷。
“咱們接下來要往哪兒走啊?”
“你問我,我問誰?”
“繼續往前走麼?”
“往前是什麼地方?狗日的雪天,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剛才那個小娘子說自己叫什麼?甄文君?難道她就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謀士嗎?”
“誰?長公主身邊的謀士?”
“對,我阿父在長公主府里打雜,聽說過此人。據說她是長公主身邊的紅人,沒少出謀劃策。”
“她?一個小娘子?”
“喲,這話可不能亂說,長公主不也是個小娘子麼……”
一番你來我往的對話之後眾人安靜了,有幾個人帶頭跟著甄文君離開的方向走,剩餘的幾個人猶猶豫豫,最後也跟上去了。
“餵!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居然要跟在女人屁股後頭!丟不丟人啊!”中年男大喊道。
喊完之後忽然響起了一片狼叫。
“據說孟梁郊外的確有雪狼出沒,專門捕捉落單的小獸。”有人在黑暗中一邊發抖一邊道,“這些雪狼都是成群出沒,因為飢餓所以特別兇猛,逮著食物就不鬆口……我,我我可不想被它們逮著。等等我!”
又走了一批人之後,剩下的人再待不住,立即決定隨大流上山。
“你們……你們這些沒出息的!”中年男人重重地一跺腳,跟了上去。
甄文君好不容易颳了些樹脂引火,點了一根火棍,照亮山路。北方樹木乾枯本就沒有什麼樹脂,撕了衣角當成油布裹在樹枝上能夠延長火焰燃燒的時間,可盲走的話也未必能夠堅持到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