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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文君第一時間將火把插到琉璃罐內,火把的粗細經過挑選,剛好與罐口一致,能夠將其堵得嚴嚴實實,讓蠱蟲無路可逃。
只聽罐中吱吱地響起蟲叫,亦有大力撞擊罐壁的聲響。很快,聲音越來越弱,終於平息了。
確定蠱蟲全部被燒死之後,甄文君抹去額頭上的汗,拍了拍阿穹的後背。阿穹還在喘氣,看上去非常虛弱,反應依舊不快,不過神志清醒已經能夠認出甄文君了。
一聲“阿來”喚得甄文君心頭髮熱,她打算將阿穹送到宿渡糧倉去,不再受戰火牽連。
終於到了如縣,甄文君安頓好了眾人,給衛庭煦治傷,自己也好好休養了幾日。衛家收到了消息知道衛庭煦安全到了如縣,便找了隱蔽之地安營紮寨,沒有立即進攻汝寧,而是安頓下來靜待時機。
寒風總算在歲末的時候停歇了。
一日晨時金陽灑落大地,甄文君收到關訓傳來的快信,信上說大軍剛走南崖姚家便開始進攻懷揚,連續拿下三個城池之後姜妄親自上了前線才守住了要衝。
甄文君調出十五萬的兵力回南崖支援,懷揚乃是她的後盾,絕不可失。再讓朱毛三和阿希護送阿母去宿渡,減少後顧之憂。
她拿著剩下的十萬兵馬留在如縣,也不著急出擊,暫觀局勢,和步階商議下一步的計劃。
她和步階從院中走過,只見衛庭煦坐在四輪車上想要出屋,卻被高高的門檻攔住,怎麼也出不來。
甄文君讓步階去前堂等著她,快步走過去將衛庭煦抱了起來。
“你要去何處儘管和我說便是。”甄文君將她抱到了花園內陽光最豐沛的地方,這一舉動讓她還未好明白的傷口有些開裂,忍著痛沒說,靜靜地將衛庭煦放下坐在迴廊上,再回身去搬四輪車。
“你是否會想起靈璧。”
將將把四輪車搬出了門檻,衛庭煦這一聲聽不出情緒的話便落入了甄文君的耳朵里。
抬頭看她,見她靠在朱漆圓柱邊,臉色蒼白,正是前所未有的憔悴。
燕行究竟發生了什麼,衛庭煦又是如何吃了敗仗,甄文君一直都在等著她自己開口。
第215章 詔武五年
“會, 經常。”
四輪車上鋪著厚厚的保暖皮草, 還有一條柔軟的毯子, 以前小花也是這樣布置, 與衛庭煦曾經坐的那輛別無二致。
四輪車碾過石板路,靜置在衛庭煦身邊, 甄文君坐到衛庭煦腿邊, 望向難得晴朗的冬日藍天, 將袖子挽起來露出一直佩帶的鐵護腕。當初嶄新的鐵護腕已經很舊了, 上面布滿刀劍的劃痕。
“鐵護腕救了我很多次, 她每救我一命, 我便會敬她一杯酒。”甄文君道,“這幾年我打了幾場戰, 輸得不多,並不是因為我調兵遣將有多出眾,只是我一直記得一件事, 正是靈璧用性命告訴我的事。不能心軟。”
當初因為顧念舊情放了阿熏一次, 回過頭來導致靈璧慘死,至今回憶起神初十一年那個漫長的雨夜,她都會心痛不已。要是能夠給她一次機會,她必定會不顧性命挽回靈璧的性命。
但是沒有這樣的機會。
“就在來汝寧的路上, 我和沖晉打了幾場仗。不知道你發現沒有, 沖晉的軍隊裡面也有不少女人和十三四歲的孩子。這次沖晉能夠一舉拿下汝寧的確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出動了全族之力。有次我俘虜了六千多人, 其中一半是女人和孩子。”
“後來呢?”
“沒有後來, 我全殺了。”
衛庭煦沒評價。
“殺完之後我便和步階朱毛三阿希他們喝酒,喝得有點多。我問他們我做得對不對,那些戰俘應該留一命的,畢竟都是婦孺。步階說,戰場上從來沒有對錯,只有你死我活。那些人看似婦孺,但婦孺又如何?她們一樣是士兵一樣會持刀殺人,和男人沒有區別。沖晉人兇殘好戰,並不會因為你放過她們而感恩,只會尋到時機再殺回來。今日將軍若是心軟留她們一命,他日死的便是大聿百姓。將軍所做的不過是用侵略我大聿的異族豺狼的命換回無辜的大聿百姓的命罷了。”
衛庭煦:“步階說得對。其實你心中早也明白,只不過自小聽多了仁義和良善的故事,自是良善之人,殺死婦孺這件事和認知有點兒矛盾罷了。”
甄文君看著她溫和地笑:“若是以前我會覺得你冷血,所說的也都是誅心之言。但靈璧之死和身處亂世這些年讓我明白,初心不改是對的,而雕琢一顆狠心也是對的。錯的是不分場合,錯的是寬容錯了人。”
“當初你那一劍留情,也是因為靈璧臨終前的囑託嗎?”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衛庭煦肩膀輕輕聳了聳,大概是想笑又不敢用力笑,生怕渾身沒好齊的傷一笑就裂開。
“以前言無不盡的你開始知道拒絕,文君,你長大了。”
“一直沒跟你說過,我今年二十二歲。”
“嗯,你比我小四歲。”
果然她一直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我每日都會想起靈璧,這些日子更會想起小花。想起當初她們二人陪著我遊歷大聿各地時也不過是半大的孩子,任勞任怨地照顧我,從未說過半句怨言。她們是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夥伴,也是重要的左右手。你知道的,我一直腿腳不便,她們也是我的雙腿,帶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不管你信不信,我想過完成大業之後便讓她們自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離開我離開汝寧甚至離開大聿都好,我不再干涉她們任何事。靈璧喜歡遊山玩水小花喜歡廚藝,我本想……”
這只是半句話,衛庭煦沒有說完,甄文君在等著她說。
沒有了下文。
兩人坐在陽光下,很長時間誰也沒說話。
甄文君起身去搬來風爐架上茶銚,燒水,水微微沸騰,她捏了些鹽灑上去,然後緩緩撇去浮沫。
衛庭煦頭靠在朱漆圓柱上,眼皮發沉:“你會煎茶。”
“嗯。”待水再沸騰時舀出一勺水,把已經煎好碾畢的茶末加進去,慢慢用竹筴攪拌,“我看過小花幫你煎茶,便是這樣煎的。”水三沸,方才舀出的那勺水重新澆回去,茶便算煎好了。甄文君把茶與湯花倒入茶盞遞給衛庭煦:
“應該是你的口味吧。”
衛庭煦接過茶盞看了片刻:“這茶盞,你是從卓君府帶出來的。”
“嗯。”甄文君道,“汝寧被攻陷之後我從地下水道返回汝寧想要尋找阿母,阿母沒找到,便去了一趟卓君府。”
“卓君府如何了?”
“也已經被搶掠一空,只尋出兩隻茶盞來。”
“這是我的那隻。”
“是。”
“你的那隻呢?”
“屋中的箱子裡。”
“謝謝。”
“有什麼好謝。”
“謝謝你將它搶了出來,證明卓君府曾經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