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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椒眉眼微動。

    “我說你們這一法式名為‘鳳翔’。令女正臥,自舉其腳,跪其股間,兩手授席……刺其昆石,堅熱內牽……行三八之數,尻急相薄……這是《玄女經》九式中的第六式,鳳翔。”

    舊廊院很快迎來了春天,此處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都印在甄文君的眼裡。

    轉眼一年,甄文君鎖骨上的胎記已經長得差不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癢藥偷偷投入江道常的酒里。愈發白皙細膩的皮膚蛻去了一層田間地頭的奴隸黑,在阿椒的精心培育下甄文君逐漸圓潤,五官慢慢長開,眉宇之間隱約可見些成熟的風情。

    冬至一早,有段時間沒露面的江道常駕著一輛驢車回到廊院,對阿椒點點頭。

    遠遠地甄文君見他穿一身土灰色破爛舊衣,握著鞭子的手指甲里全都是泥,分明就是刻意喬裝打扮。

    阿椒拿了一身滿是補丁的爛襖子給甄文君讓她換上。

    “從現在起,江道常就是你阿父。”阿椒的話聽起來像是囑咐,實則多半是威脅,“你隨他離開,是生是死就看你的命數了。”

    甄文君心下一緊。

    她明白那衛子卓已經離她不遠。

    第20章 神初七年

    坐在江道常的驢車上整整一天一夜,驢車在山間野道里顛簸,甄文君屁股差點兒被顛成四瓣,腰都要被震斷時終於看見了一條淺淺的官道。在官道上再走三里地,不遠處一座土坡之上隱約可見方形城牆。城池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居然連個守衛都沒有。大聿黑紅相間的旗幟歪歪斜斜地插在瞭望台上方,寒風吹過時搖搖晃晃,仿佛下一陣風就能將它攔腰折斷。

    這是個破地方,比歧縣還要窮的小縣城。江道常趕著驢走近城門,沒戴頭盔的守衛打著呵欠看了眼他的戶籍符牌,眼睛半張半合地揮揮手,讓他趕緊進去。

    遷粟縣。

    進城門的時候甄文君看見滿是灰土的石牌上用小篆刻著小縣的名字,可惜日久失修,字幾乎看不清了。

    遷粟?

    甄文君記得綏川六縣均是如歧縣一般的單字城名,復字城名似乎洞春為多。按照心中路程多寡判斷,此處應該還是在洞春郡內。

    驢車在一處院落前剛停穩,甄文君便聽到裡面傳來女人中氣十足叫罵的聲音和孩童的啜泣。

    “一個個的站沒站樣,連坐都不會坐。都不用你們學什麼端茶遞水,笑一個總會吧?這一個個喪星樣兒有誰會看上你們?天煞的晦氣啊!就你們這樣的明年冬天還能有幾個留著口熱氣?”

    江道常把驢車栓好,領著著她往院裡走。

    “我是你什麼人?”江道常邊走邊問。

    “養父,江公。”

    “你來自何地。”

    “綏東山脈以南六百里,蓄墨山。今年十五歲剛剛及笄,三年前與我相依為命的阿父過世,我獨自下山討生活後與江公、越氏結識。江公夫婦念我孤苦收我為女,此後一家人以販賣草藥為生。”

    “我將你賣於此地王牙人,接下來的一切你只需記住八個字,逆來順受順其自然,切不可輕舉妄動。若是壞了先生大事,你明白後果。”江道常從懷裡掏出一個素布錦囊丟給她,錦囊落入手心之時甄文君心中狂跳。

    在打開錦囊前她手心不斷冒汗,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解開囊口細繩,打開,裡面裝著一縷青絲。

    她不知道該難過還是安心。

    “若你使詐,驍氏便如此斷髮。”

    看來的確是阿母的頭髮。

    “幸好”二字妥妥地落進她心裡。不是其它殘肢便好。

    甄文君將錦囊小心地收入懷裡,和江道常一塊兒進到院中。

    院內一間大屋敞著門,一位膀大腰圓的中年婦女正堵在大門口疾言厲色地教訓人。十來個戰戰兢兢的女童縮在一處,大氣不敢吭,只有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甄文君瞧著小娘子們怪可憐的,可誰讓如今年景不好,荒亂趕到一起。無論是綏川還是其他郡都是這樣,多少人家田地荒蕪,無論怎樣揮汗如雨地里都難長糧食,連口飯都吃不飽哪來的餘糧來養孩子。若是少年郎或許還能念著香火咬著牙養一養,小娘子於他們而言本就是賠錢貨。賣進高門大戶里當個奴僕還能換點兒錢糧幫家裡度過難關,於小娘子本人也是好事,能跟著有錢有勢的主子至少有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甄文君曾經聽她阿母說過,大聿有已經成為規模的買賣奴隸市集,更有專門從事奴隸買賣的牙人。牙人們靠經驗吃飯,一雙閱人無數的眼睛能從海量被饑荒折磨得鳩形鵠面的孩童間挑選出能夠賣上好價錢的,一道道地轉手賣給下家。下家有可能是高門大戶——如果能成為門閥士族的家奴便是最好的結局,也有可能成為各行各業的小卒跟班,這便是最多的下場。世道不景氣,餓死者不計其數,能不能活下去並非聽天由命,而是要搏。

    江道常說的王牙人應該就是正口沫橫飛教訓人的這位。甄文君覺得此人架勢兇悍可也在理,如今兵連禍結八方風雨,誰想活下去都得拼盡全力。

    “姐姐,您這兒忙著呢?”江道常一改往日裡冷酷模樣,居然一臉諂媚地弓著腰湊近到王牙人跟前笑眯眯地問好,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在彎腰時直勾勾地盯著王牙人豐滿的胸脯看,猥瑣不堪。王牙人斜眼瞧了他一眼,側過身去,不知被誰觸了霉頭氣還沒順過來,不客氣地哼了一聲。

    江道常將身後的甄文君拉過來:“瞧我來的不是時候,不過我也是心急。上回跟您說過的,您要是得空給瞅瞅?”

    王牙人原本一臉的不耐,待斜眼瞧了甄文君兩眼後似乎發現了什麼,捏著甄文君的小下巴左左右右地打量,笑道:

    “喲,不錯。小娘子今年多大了?模樣倒是俊俏,不知道性子如何。叫什麼名字?江郎,這真是你女兒?”

    江道常待要再開口,沒想到甄文君迅速會意,早他一步上前問好,說了自己姓甄,是江公之女,今年已經及笄。

    王牙人連著說了三聲好,忽然斂了笑容對江道常厲色道:

    “你姓江她姓甄,你們怎麼能是一家人?而且這張臉我怎麼瞧都沒和你相像的地方。別是誘口,我這兒可不收。”

    江道常滿臉堆笑:“您說哪兒的話。這孩子千真萬確是我女兒,我養女。模樣是隨了她親生的阿母,長得有幾分俊俏,若不是家裡實在過不下去了,我,我還真捨不得。畢竟也跟了我們這麼些年,好吃好穿的都給了她。我這回也是趁我夫人出門去才偷偷帶她來的。”他一邊說一邊用髒兮兮的袖口抹眼淚,眼淚抹開和了一臉的黑泥。

    甄文君見江道常真是學什麼像什麼,心裡暗暗嘆服,誰能相信就這樣一位田舍漢居然是暗殺高手。既然江道常如此賣力傾情演出她也不好只是傻站著,甄文君用力揉了幾下眼睛,將眼眶揉到發紅之後撐起眼皮,眨也不眨。只要眼睛不眨很快就會酸澀難忍,再堅持一會兒眼淚便會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往下砸。以前她惹事要被阿母揍的時候都用這方法討饒,沒想到今日竟還能在這種場合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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