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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阿母突然拿了合離書給他,要與他合離,謝隨山求了阿母半天阿母看都不看他。長公主一事她早有耳聞,肯定是因為此人才鬧得他家破!謝隨山找到一直巴結他花他銀子的梁家公子,梁家有請帖,能帶他去宴會。他倒是要看看這個禍國妖女的真面目!更重要的是,他需為阿父也是為他自己立一大功。此次長公主來南崖收糧,接受各方覲見,擺明了是把自個兒當天子了!將她謀反的罪證呈給天子,助天子除掉這枚眼中釘,天子肯定會大大嘉賞他。到時候姚家也會回心轉意。
剛進王家大門時謝隨山傻眼,竟有這麼多虎賁軍守衛,那長公主又極其狡猾地躲在高台之上,連接近都十分困難,更不要說是行刺。
沒想到,老天如此眷戀他,竟在此處遇見了阿來!
“給你兩條路。”謝隨山道,“一麼,就是殺了長公主和姓衛的,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另一條路便是我把你是謝家派去的細作一事告訴姓衛的,讓你死在她手裡。今日必定會有人死,你選擇吧。”
甄文君胸口微微一起伏,“嗯”了一聲道:“你說得對。”
她聲音太小,謝隨山沒聽清,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你說什麼?”
甄文君手臂一抖,從他的喉嚨口抹過,這一下極為迅猛,完全出乎謝隨山所料。謝隨山只覺得喉口一涼,脖子上已經多了一道血口。
“今日必定會有人死。”甄文君指縫中夾著的是沾血的金蟬刀,“那個人,是你。”
血不注地往外噴,謝隨山迅速蒼白的臉上全是驚詫不已之色。他渾身發抖,雙手交疊地用力摁在傷口上,無論他如何用力也無法阻止鮮血的奔涌。血不受控制地從他的掌下、指縫裡流出來,將他半邊衣衫全部淋成了血紅色。他想開口喊叫,用盡全力只能發出風吹過山谷的呼呼聲。倒在地上的時候謝隨山想要拽住甄文君褲子,甄文君急忙往後一閃,沒讓他把血沾在身上。
甄文君將臉罩了起來,往四周看,沒人。
謝隨山很快沒了動靜,她蹲下一試鼻息,確實死了。
在確定謝隨山斃命之時,甄文君心劇烈地跳起來,仿佛有人在她心中瘋狂地敲打戰鼓。
金蟬刀在手多少時日,一直以為第一個染上的他人之血將會是衛庭煦的,沒想到竟來自謝隨山。
活生生的一個人在她手中變成了屍體。她終於殺人了。
甄文君盯著謝隨山,他的血在慢慢擴大,變成一個更大的血泊。
“啪。”
輕輕的一聲碰撞聲,有人偷窺!
甄文君立即大喊:“誰!”
戲台上的歌姬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李延意端坐在椅子上仿佛看得認真,實則腦子裡想的全都是北方戰線和大司農給她算的財政總帳。越想心越堵,據她所知謝扶宸近日一直不在京城,沒人知道他去了何處。李延意派了幾個身手了得的密探全力探查多日,才在北方找到了他一些蛛絲馬跡。謝扶宸為何會放下綏川不管而去了危險的北方前線,不得而知。方才說得太快,忘了把這件事跟子卓說了——想到此處李延意望向衛庭煦,恨不得馬上將這件事通過眼神告訴給她。可衛庭煦難得沒發現她的注目,注意力完全落在了戲台上。李延意好奇地望向戲台,她發現周圍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甚至在默默地關注著她的反應。
戲台上本在唱《荊門記》,不知什麼時候換了曲目。一位身穿華服的女子在一眾婢女的簇擁下翩翩而來,當她遣走了眾人後,於後花園中幽會了一位女扮男裝之人。兩人執手淚眼眉目傳情,在月下依偎在一起。場面流轉,一面畫著海棠花圖案的厚厚帷帳將她們遮擋,帷帳之後竟響起了女子喘息之聲。
在場眾人大氣不敢喘,互相交換著眼神,不知這不要命的戲班子是從何而來,竟演起宮闈污穢秘史。
李延意的表情漸漸冷了下去,也不端坐了,單手支著腦袋,看這幫人能把戲演到什麼地步。
偌大的院子裡半天連個敢喘氣的人都沒有,忽然有人大叫了一聲“好”,之後高聲笑著連連鼓掌。
所有人都向那人投去驚詫的目光,甚至他身旁的人都紛紛起身躲到遠處,生怕離他太近被誤以為是同夥。
那人自顧自地叫好,痛快飲酒,酒順著他的脖子往衣襟上滾,好好一碗酒只喝了一半,那人便把酒碗摔在一旁,用袖子抹去嘴角殘餘的酒液,看向李延意時已有七分醉意。
“不知殿下是否喜歡這一齣戲……你沒有理由不喜歡吧,這演的可不就是你的事嗎?”
此人滿臉凌亂的絡腮鬍,銅鈴般的眼睛之下掛著個鷹鉤鼻,濃密的鬍鬚之下隱約能見到一對因飲酒過量而發紫的嘴唇。他雙腿敞開十分不雅地坐在竹蓆上,對長公主說話亦相當不敬。虎賁軍立即上前將他摁倒在地,戲台上的人也一併圍了起來,人群里有人細聲道:
“這不是鹿縣吳家公子麼?據說他已經失蹤多日,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吳公子被壓在地上,也不掙扎,依舊放聲大笑,破口大罵:
“李延意!你這誤國殄民、鑽隙逾牆的無恥賊婦!你可敢回答我的問題!”
李延意眼睛抬了抬,道:“放開他,讓他說。”
虎賁軍絲毫沒猶豫,直接放開了他,退到了周圍一圈,依舊將他包圍在內。
吳公子站起來,自指高台上的李延意道:
“你自小熟讀經學,可知‘天為君而覆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的道理!你卑侮天子陽奉陰違是為不忠!忤逆先帝遺詔是為不孝!縱樂宮闈是為不貞!如此不忠不孝倫常乖舛之人,有何顏面苟活於世!他日黃泉下又有何臉面見先帝!若是大聿落入你這等妖孽之手,何愁大聿不亡!”
吳公子這幾句話說得極其狠毒,句句打在李延意臉上。他自己說得慷慨激昂熱血沸騰,李延意卻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李延意就像看一位經常來家中撒潑的村婦般看著吳公子,甚至沒變化任何姿勢,平聲道:
“在你死之前我回答你這個問題。朝中所謂忠義之臣、清談大家、今世大儒星羅棋布,他們能救這個國家嗎?若是能,便不會有那路邊之餓殍,易子而食之災民。忠義、禮孝、貞潔能救百姓的命嗎?不能。百姓需要的,這個國家需要的只是賢君和能臣,無論他們是什麼身份。”
吳公子指著她大喊:“你瞧!豺狼之心畢露!李延意要謀反!她要篡位!”
李延意冷笑一聲,虎賁軍的大刀斬在他的後脖子上,仿佛快刀切斬豆腐。頭顱掉在地面上,正對著剛剛醒來的王川。王川甫一看清竟是個人頭,立即又嚇暈了過去。
戲班子的人紛紛抽出武器,大叫著向李延意的方向殺過來。虎賁軍和各個護衛上前,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將他們殺了個乾淨。
王家院子瀰漫起濃濃的血腥味。
房頂上蹬蹬蹬的腳步聲在迅速遠去,甄文君一躍而起想要爬上屋頂去追那人,沒想到臀部之傷好了大半,卻因為此時用力過猛而再度迸裂。銳痛之下差點摔倒在地,只是瞬息間那腳步已經跑出了百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