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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大哥,就用我這一雙眼替你們見證李氏的覆滅。
沖晉大軍強勢壓境,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追近汝寧近八百里,自白峪城、孟梁外再破六個城池,連帶著官仰也被輕而易舉地拿下。
當年孟梁一戰對於沖晉而言是莫大的羞恥,這些年來他們養精蓄銳只為今日大戰一雪前恥。更重要的是北方氣候日益暴烈,溫暖肥沃的南方始終是縈繞在他們心頭的夢,為之熱血沸騰的夢。無數沖晉人立下“死於南方”的誓言,他們受夠了寒冷,他們需要可口的食物溫暖的房屋,更需要香軟的南方女人。
沖晉猶如一把滿弦的利箭射向大聿心臟,特級軍情已經傳回汝寧,可身居汝寧的天子卻在殺人。
天子懷疑有人長期向她下毒,在早朝時質問諸臣,只要有人承認此事便只殺他一人,若是無人認罪,群臣連坐。
誰也無法形容當時太極殿內的情景,所有大臣都懵了,在朝為官這麼多年哪裡聽說過這樣的荒唐事?可天子一副病容神情詭異,令人十分不安。
薄蘭上前勸說天子,天子一見此人萬分礙眼,冷笑說好你個薄蘭,居然還敢出現。
最先倒霉的是薄家。
先前薄蘭和長孫悟不清不楚的一堆事兒早就壓在李延意心頭,讓她疑心重重失望透頂。如今薄蘭居然還敢上來花言巧語,當即將其打入牢中,嚴加審問。
薄蘭還什麼都沒說就被押入深獄,半天的時間內所有酷刑受了一圈,什麼也沒能交待,倒是交待出半條命。
回報給李延意的消息稱此人十分嘴硬,不肯透露半點關於下毒之事。
李延意下令將薄家全族六百多人全部抓捕連夜審訊,她要知道究竟誰是衛庭煦的走狗,究竟是誰仗著天子的信任靠近她的身邊,對她下毒!
薄家審不出便審左家,左家再沒招認就抓林家。薄左林三大家族一夜之間下獄者多達四千餘人,除了嫡系家眷之外,所有旁支和家奴也都不放過。
只有最親密者才有機會向天子下毒,李延意恨極了叛徒,恨極了和衛庭煦狼狽為奸之人。
一定要將此人找出來,抽筋扒骨。
詔武四年就要結束的時候,北方戰亂不斷,數座城池接連被破。壓抑太久的沖晉軍破城之後燒殺搶掠,野蠻屠城,把人頭懸掛在城頭彰顯功績,耳朵纏在腰間比拼誰是屠城英豪。
而因為下毒案終究沒有查明,汝寧之內牢房爆滿京師巨震,朝中其他尚且還留有一條命者紛紛告假逃跑。
也不是沒有人頂罪。
一百兩銀子買一個人的性命,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大事。
只不過時而狂躁時而清醒的天子並不是那麼好糊弄。有人來投案認罪,李延意便讓他將投毒的過程細細將來,只要說半句謊話便只有凌遲這一個下場。
京中士族漸漸頂不住高壓,前後送了五六個人來認罪,全都被處以極刑,從此之後再也沒人敢來。
一封封緊急軍情送到太極殿內,李延意卻昏昏欲睡,眼前的字一個都認不清。
庚太后心如火焚。
御醫說了,“佛念咒”的毒性會讓人狂躁難安性情大變,這段時間李延意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所有願意站在她身邊的人寒了心。特別是三大家族的悲劇收場,薄左兩家被誅林家被全族流放,這些事大家全都看在眼裡。
這麼多年來步步為營終於登上了帝位,所有的推陳出新勵精圖治,所有殫精竭慮宏遠抱負,都不足以彌補短短几日犯下的錯。
李延意已經走到懸崖的邊緣,不用別人推,她很有可能自己掉下去粉身碎骨。而此時沖晉已經打到了汝寧城邊。大聿主力早也被擊潰,如今抵抗胡賊的全都是各地士族的私兵。這些士族也極不安分,聽說汝寧之動盪,蟄伏多時的各路勢力紛紛開始抬頭。
庚太后向御醫去索藥,問御醫如何才能緩解天子的毒,讓天子恢復神智。御醫滿臉苦相搖頭:
“若是發現得早或許還有藥可緩解,如今麼……”
“如今如何!”
“怕只有越來越嚴重的可能了。”
庚太后聽罷伏地大哭不止,幾個小黃門勸了半天根本勸不起她來。
“天若要毀我懷琛,又為何賦予天命?讓我兒受這些苦,還要留下惡名被萬代唾罵!”庚太后哭喊著,“是誰!究竟誰在害我懷琛!”
御花園小路,正是出宮之路。
有一穿著灰藍相間低階黃門衣衫的人低著頭快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他拿出符牌,守衛就要放行時身後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尤常侍這是要去哪?”
那人停下了腳步,沒有立即回頭。
守衛見到了天子立即跪地行禮,那黃門才慢慢回身,和李延意對視。
李延意穿著一身便服,身薄如紙憔悴不堪,混沌多日的雙目如今依舊被黑沉沉的毒氣籠罩,就連睜開都十分費勁,但黑氣之中難得尋回了幾分清明的神采,盯上尤常侍時依舊銳利如箭。
尤常侍躬身行禮:“回陛下,奴婢母親病重,已向太后請示過了,奴婢要回老家送老母最後一程。”
“哦?老母病重,真是孝心可嘉。”李延意身後跟著三名持刀的追月士兵,一邊咳嗽一邊向尤常侍靠近,“若是尤常侍老母在九泉之下還能感知的話,一定分外感動吧。”
尤常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沒聽見李延意的話一般。
“你並不是在寡人日常的食物中下毒,而是找了個辦法,讓寡人在心情不佳之時沒有多餘的精力判斷食物是否有毒。”李延意望著天際,“說得更明白一些好了,你投毒的地點並不是在遐壽宮,而是在廣安宮,太后的寢宮。伺候太后飲食的一向是你尤常侍,試毒也都是你來做。寡人去廣安宮的次數有限,你投毒的劑量也有技巧。每次去廣安宮太后必定會催問寡人立後之事,分散寡人的注意力,更因為是太后寢宮寡人便會比平時跟疏於防備一些。毒物入口,分毫沒有察覺。尤常侍,當日你沒有隨著衛家一起離開汝寧,依舊留在汝寧向她傳信,這份勇氣寡人是佩服的。”
尤常侍依舊沒吭聲,只是眼角微微上翹,笑意自嘴角浮現。
“這毒的確夠狠辣,足矣毀寡人一世之名。”李延意看著天邊的殘陽,虛弱地笑。
一世。
尤常侍死於獄中,李延意在保持了兩日的清醒,調遣兵馬以抵擋沖晉近在咫尺的大軍後,又陷入了無法控制的暴躁情緒之中。只要在眼前出現的所有事物她都想要毀掉,極端的情緒根本無法控制。
江山搖搖欲墜,而她已病入膏肓,無能為力。
阿歆好幾次想要見她,都被她回絕了。
“陛下……阿歆娘子已經在外等候一天一夜了。”
當初追隨在李延意身邊的追月軍已經死了一大半,只剩下阿隱。
李延意方找回些神智,猶如一灘爛泥一般癱在案幾之後。
聽到阿歆的名字,溫熱的眼淚從李延意眼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