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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草圈小心地放入袖中, 推門出去問道:“阿熏呢!”
家奴立即將阿熏叫來。
謝扶宸和阿熏單獨待在房內, 詳細詢問了關於驍氏和阿來的事。阿熏不知道謝扶宸為何突然對這兩人如此感興趣,實在不願多說,便隨意提了幾句。謝扶宸卻不罷休,非要她說盡所有細節才行,要她說清楚驍氏是如何到謝府,之後兩人又是如何消失的。
對於驍氏當初投奔謝府, 之後和她阿父有染並生下阿來的這些舊聞阿熏也都是聽家中長輩所說。至於之後阿來為何會向衛庭煦效力, 成了“甄文君”, 她在南崖之時偷聽到謝隨山和阿來對話, 大致有些頭緒但不清楚其中細節。
阿來為什麼會到衛庭煦身邊,謝扶宸早就從謝太行那兒知道了前因後果,現在將前後一串,這近二十年來發生的一切在他腦中過了一遍,謝扶宸慘笑一聲坐到椅子上,低垂著頭。
阿熏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這般沮喪。
“你去將葛六叫進來。”謝扶宸道。
阿熏走了,葛六進屋。
“你所說的驍氏,現在屍體被埋在了何處?”謝扶宸手中握著茶杯,來回地搓轉。
“驍氏的屍首被燒成碳灰,已經丟入亂葬坑內。”葛六道。
“……帶我去。”
“嗯?謝公您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謝扶宸根本不理會他,沉著臉站起來便走。葛六隻好跟出去迅速準備馬車。
在去亂葬坑的路上,謝扶宸將虎口扣出了血,嘴裡也被咬破。
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在馬車上他梳理了這些日子來的種種,終於理清了所有關竅。他從未輕敵,就算對方是女人他也未曾怠慢,可沒想到還竟栽在這件事上……實在始料未及。最毒不過婦人心,這句話說得沒錯。
到了亂葬坑,百步之外就聞到了沖天的臭氣,葛六捂著鼻子猶豫著看謝扶宸,見他沒有任何遲疑大踏步地往下走,葛六隻好跟上去。
亂葬坑裡丟棄的都是無人認領的屍首,經過多日的雨水沖刷多數屍體已經面目全非,模樣可怖,此處乃是汝寧城外最恐怖最荒涼之地。謝扶宸一腳踩進和屍水混在一起的泥水之中,將每具屍首都翻開查看,遠處幾隻餓得骨瘦如柴的野狗被這動靜驚擾,猶豫著要不要逃開。
“謝公……這,這兒哪是您該來的地方啊。我來找吧!”葛六拾了根粗木枝費勁地挑起屍體,謝扶宸沒有沒說話也沒停下動作,低著頭繼續用雙手一具一具地翻動。
我決不能讓你待在這種地方。
初冬之時謝扶宸在臭氣熏天的亂葬坑中忙了個大汗淋漓,心中不住地對自己說:決不能!
兩人找了近一個時辰終於找到了那幾具燒焦的屍首,屍首已經被野狗啃得不成樣子。
“就是這個了吧。”葛六有些反胃想吐,謝扶宸確定了其中一個女性的屍首,愣愣地看了半天。屍體焦黑又被踐踏,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模樣,葛六鐵青著臉忍著噁心,沒想到謝扶宸竟將屍體抱入懷中,痛哭不止。
“謝、謝公……”葛六實在不知道他到底著了什麼魔,勸了半晌也沒用,只好在一旁陪著他。
大哭了許久,總算平復了情緒,謝扶宸居然將屍體抱了起來要帶回府中。
葛六跟在他身後低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回去的路上謝扶宸執意要將屍首帶進馬車車廂之中,葛六駕著馬車,想想謝扶宸的一舉一動不寒而慄。
這具屍體在謝府待了一晚,第二日謝扶宸將其放置入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之內,連帶著無數寶石玉器和一把一直懸掛在他臥房中的長劍。
葛六昨日回來之後已經將謝公的奇怪行徑告知給府中管家和一二家奴,一傳十十傳百,等於整個謝府都知道了。今日謝扶宸再做什麼怪事大家心中已有準備,見怪不怪——要知道,這口棺材乃是謝家嫡系下葬時才能享受的上等棺木,更不要說那些豐厚的陪葬品以及他本人寶貝到不能再寶貝誰也不可觸碰的長劍了。
就要合棺之前,謝扶宸將一枚草圈從袖子裡拿了出來,將那鳥首看了又看,才依依不捨地將其放入棺中。
汝寧的瞭犀山山頂視野其佳,能夠將城中萬家燈火盡收眼底。
謝扶宸將那口棺材埋在了瞭犀山的山頂,於兩棵高大的柏樹之間。
墓碑上書“故人阿穹之墓”。謝扶宸陪著小小的孤墳坐了一整日,看著這六個字,仿佛一夜老了十歲。
他終是要離開的,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無法再次逗留太久,就像多年前一樣。
……
收拾行裝的時候,靈璧給甄文君疊了五六套的衣衫還有兩身剛打好的襖子,一件獸皮披肩和三雙不同季節穿的鞋,一大堆的藥材和護心鏡,林林總總一個包袱哪裡裝得下。
“靈璧姐姐,別收拾了,這也太多啦。我這是去北疆打仗又不是去享福的,不用這麼多衣衫,帶兩身夠穿就行。”甄文君見她還在不停收拾,恨不得塞滿整整一車給她送去,忙阻止她。
“這怎麼算多?才多點兒?來來來你過來試試看這個腰帶。”靈璧將她拉過來給她說腰帶要怎麼用。這是特質的牛皮寬腰帶,可以護身,還有幾個槽口能夠將匕首牢牢地掛在腰間。還有一雙軍靴,保暖透氣底兒厚,爬山涉水都不在話下。還有這帽子那頭盔的……甄文君站在屋中像個擺件,靈璧一件件掛到她身上試試看合不合適,試了半晌沒有一樣不合適的,全帶上。
甄文君勸她半天沒用,靈璧打包了五個包袱,讓她一個肩膀掛一個,雙臂掛倆腰上再纏一個,正好。
衛庭煦和小花進屋來,看見甄文君這副模樣衛庭煦忍不住笑出了聲,連小花都忍不住嘴角動了動,露出“可笑”的表情。
“你看呀靈璧姐姐!都說不要這麼多了!”
“可是……”
甄文君將靈璧按到椅子上坐好,把包袱都放下,挽起袖子給她看鐵護腕:“其他的都不用,有它就足夠了!它多厲害啊,刀槍棍棒我一個護腕都能給擋回去!”
靈璧還想說什麼,沒說。想要撐個笑容出來,沒笑,最後眼眶又紅了。
看靈璧這樣甄文君束手無策,趕緊拿來帕子幫她擦眼淚,蹲在她面前道:“靈璧姐姐,你怎麼跟個老母親似的,動不動就哭了。我是去殺胡賊的,你應該歡天喜地地送我去才對啊。”
“說的好聽,殺胡賊!沖晉那些胡賊多兇殘整個大聿都知道!你為什麼……”靈璧實在不想讓甄文君去,雖然她跟隨衛庭煦多年,衛庭煦在做的便是要推舉一位女帝,靈璧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可是在她觀念里上戰場殺敵總歸是男人做的事情。
“你才十七歲,這幾年沒少受傷,依你這粗枝大葉的個性別說去退敵了,就是過日子身邊沒個人連床都收拾不好,怎麼和胡賊較量啊?”
“……靈璧姐姐,我也不是三歲孩童了。我是不喜歡疊被子,但殺敵才不含糊。何況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甄文君說得非常堅定,靈璧不好再說什麼,心中還是萬分捨不得的。每年有多少壯丁被送到北疆前線,有幾個能活著回來的?就算回來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如今沖晉勢頭正猛,戰況慘烈,想到甄文君將置於怎樣的境地靈璧就擔憂萬分。可她不過是衛家家奴,長公主和女郎都同意的事她有什麼立場說個“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