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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殺過人, 對戰爭的殘酷也有所準備,可忽然而至的虐殺卻讓她方寸大亂,只顧逃命。
躲在板車之下, 耳邊慘叫聲連天。毫無準備的聿軍就像一塊肥肉,任沖晉這把屠刀宰割。驚慌失措的新兵、殘兵為了逃命沒有任何章法地逃向四面八方,完全無陣型可言。長孫奕在混亂的人群中高聲吶喊, 讓大家鎮定下來拿起武器,可無論他喊得再大聲都立即被鬼哭神嚎吞沒。
沒有人聽他的聲音也沒有人有反擊的心思, 長孫奕一介軍司馬手裡拿著長刀親自劈了幾匹沖晉的戰馬馬腿,就要高聲再喊時一匹快馬沖了上來, 馬上的漢子借著奔馬之力一刀從他的後背砍至肩上, 幾乎將他劈成兩半。長孫奕身子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兩隻眼睛瞪得老大,再也說不出話。那匹馬卻沒有任何停頓之勢,衝進人群之中,刀花狂舞,殺得馬上主人以血為衣心口發熱,縱情大笑。
此番聿軍大敗,殘存的六萬部曲中四萬被當場殺死,其餘一萬女部孩童被虜充為沖晉軍妓,剩餘一萬殘部四散奔逃。建遠將軍衛允、軍司馬長孫奕均被殺,牙門將林堅叛變。
沖晉大將軍呼爾擊衝破了前海關,殺了數萬人之後士氣大振,將聿軍將士的頭顱割下掛在戰馬的馬頭之上,以人頭多寡以示軍功薄厚。大聿剛剛從後方送來的輜重糧草全部落入沖晉手中,他們一鼓作氣連下四座城池,將聿軍戰線往南壓了數百里地。
沖晉正面攻破前海關之時,其他三大胡族分作三路不斷在其他幾路騷擾大聿諸城,本來聿軍還有些餘力分頭作戰,如今前海關一破,聿軍所有力量必須匯攏成主力,正面與沖晉抗衡。
孟梁便成了下一次決戰之地。
李舉剛剛上前線,甚至還未和前線將士們打個照面,沖晉軍便給了他這樣一份大禮,讓他難以消化。
衛允被殺的那晚李舉其實也在大營之中,只不過他頭疼難忍又疑似食物中毒連續腹瀉了好幾日,根本離不開便器,更不要說來指揮戰役了。突襲的那夜虎賁軍士兵殿後讓李舉先逃,李舉本就疼痛不已的肚子在顛簸中更加翻江倒海,便器沒來得及拿,直接拉在了馬車上。此事乃是李舉的奇恥大辱,他特意吩咐隨行護衛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護衛低垂著腦袋隨意說了句“是”。見天子如此,他似乎已經瞧見自己身首異處的未來。
李舉隨著聿軍主力一同退到了孟梁,孟梁太守劉觀本來都要攜家帶口逃走了,沒想到前海關根本連三日都扛不住,戰事焦點立即落在了孟梁,連天子都來了。劉觀想要趁亂棄城的想法泡湯,讓妻妾們收拾細軟連夜出逃,他自個兒帶著舊部留守在城中,和天子、聿軍主力匯合。
聿軍主力號稱有十五萬大軍,可是李舉知道只剩下五萬了,五萬之中能打戰的男人恐怕連一半都沒有。孟梁若是再失,下一步沖晉將取的便是官仰。官仰離汝寧不過千里,官仰一破等於京師門戶大開,以沖晉行進的速度,大軍抵達汝寧不會超過五天。
李舉來時的雄心壯志蕩然無存。他本以為自己能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沒想到連一仗都還沒來得及指揮便丟了北方最重要的關卡,之後更是連丟四城。
就在李舉煩心倦目之時,二路戰報和一封秘折紛紛踏來。
一路戰報說大聿西北的三大胡族已經連下綏川三個縣,以如虎之勢往洞春的方向打過來,正是想要借天子御駕親征之時趁虛而入。這三大胡族合起來都不及沖晉一族的力量,可他們擅用巫毒之術,十分難對付。如今大聿主力全部壓在孟梁,國內再也榨不出任何兵力,綏川抵擋他們的是士族們最後看家護院的私兵。整個綏川私兵加在一起已不足五千人,能夠抵擋一時乃是借著熟悉地勢的優勢,無法長久堅守下去。綏川新任太守晏昂和洞春太守長孫純一同向李舉要兵,希望徵調十五萬主力中的一半支援西北。
一半?他們竟想要七萬五千大軍?李舉苦笑不止。別說七萬五千大軍,就算是五千他都不可能調走。若是讓他選擇的話,綏川和洞春兩郡可以丟,反正那裡已經成了李延意的勢力範圍。但是孟梁不同,孟梁、官仰、汝寧全都是他和謝扶宸握在手裡的勢力,且出了前海關之後便沒有任何高山險阻,這兒才是最危險的豁口,李舉絕不會讓出分毫兵力!
李舉親筆用硃砂回信:“前海關被破,孟梁危在旦夕,無兵可借。”寫完便差人送走。
另一封戰報乃是說大聿境內發生暴動,無數災民揭竿而起已形成造反之勢。這些災民以“黃土”為號,號稱“黃土義士”,以“劫富濟貧”為藉口,在大聿中幾大城池內大肆搶劫殺人。連汝寧都已經出現了“黃土義士”,在東西二市縱火劫肆,十分猖狂。金吾衛正想方設法打擊“黃土義士”,可加入“黃土義士”的人越來越多,許多災民早就藏了一肚子對中樞的不滿,如今有了宣洩口便肆無忌憚起來。
李舉一個頭兩個大,只回復一個“殺”字,便無心再理會。
最讓他愁煩的還是謝扶宸遞來的密折。折上說李舉前腳走,後腳衛綸便回來了,聯合長孫曜一塊兒彈劾了嚴震。彈劾他的奏疏直接遞給了庚太后,都沒經謝扶宸這位監國司馬的手。庚太后看過之後遞給了李延意,讓她定奪。李延意一口氣給嚴震灌了六十五條罪狀,甚至說他坑蒙拐騙來的尚書令不能算數,按照官銜連詔獄都沒資格進,直接打入了大牢之中。嚴震連喊冤都未能喊兩天便被滿門抄斬,此令也是庚太后拿出了先帝的玉璽給李延意,讓她主持朝政之事。嚴震一家連同姬妾三百餘口死得不明不白,謝扶宸拿出了李舉交給他的監國之印都沒用。李延意手中先帝的玉璽壓他那監國之印好幾頭,謝扶宸甚至在早朝之上當場被趕出了太極殿。
李延意正是趁著李舉不在汝寧便瘋狂攬權,和庚太后一同聯手要以迅雷之勢剪除異黨。謝扶宸如今假裝抱病在家想要躲過此難,希望李舉能夠早日回朝掌管朝政。
李舉氣得五臟廟崩裂,劇烈咳嗽幾乎咳出血來。
無論是胡族也好災民也罷,全都和李延意一樣,都是虎視眈眈惦記著寡人江山的財狼!
李舉不能在孟梁久留,他要正面迎敵速戰速決,將沖晉打回北邊荒地!
他連夜找來孟梁太守劉觀、新任安北將軍王危、新任平川將軍賀延年,以及眾校尉、中郎將、中監軍等,商量守城對策。
……
“其實李舉說得對啊,主力不可分流。就算綏川和洞春被奪,三大胡族想要從北邊還有綏東山脈之險難以跨越。如果他們跨越了呢?他們能過踏過綏東山脈,亦有平蒼一整個郡抵擋。平蒼乃是軍事重郡,且士族眾多,想要蕩平平蒼可沒那麼容易。但孟梁不一樣,孟梁是無論如何都要守住的。孟梁尚還有高城深池抵擋,可是再往南的官仰乃是坐落於平地之上,非常容易攻破,所以決戰之地只能選在孟梁。”
黑夜之中,甄文君坐在火堆邊上,一邊嚼著干硬的蒸餅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大聿的地形圖。
大聿之地形她三歲時就會畫了,五歲時能夠標出各大山嶽、河道、關卡的位置。阿母曾經將大聿地圖畫在老樹皮上,撿了幾個石子兒和她玩打戰的遊戲,這便是最初的“紙上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