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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狗圈裡待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她記得自己抱著腦袋跪在那兒,日日夜夜不敢動彈,且要保持高度的警惕,絕對不能被任何一隻狗咬住拖過去,否則會在頃刻之間被咬成爛肉。
狗叫聲一直在她的耳畔嗡嗡地響,後背上被抓被咬到血肉模糊之後,狗群會略休息一陣子,等到傷口結痂後狗又會再撲上來。那段時間她的傷從未好過,甚至潰爛發熱,不過姓謝的竟會讓人給她食物,不讓她真的死。
衛庭煦就在絕望之中反覆絕望著,也反覆地恨著,恨那個姓謝的人。
有人來餵食。
一旦有食物送來,那些狗便會將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此時衛庭煦便能得到一時的輕鬆。
來送食物的人只準備了狗食,丟了一碗在衛庭煦面前。
狗食散發著腥臭,熏得衛庭煦幾乎嘔吐。可如果不吃她就只有一死。
那時她是猶豫的,到底要不要活下去。活下去可能成為哥哥的負擔,可若是死了……
若是死了,誰來懲罰這姓謝的惡人?她所有的恨無處可去,含恨而死不是她要的。
她要活下去,將今日的恥辱全部奉還。
“所以,你吃了嗎?”甄文君不敢想像,她心裡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可感性而言她想要衛庭煦否認。
衛庭煦紅腫的左臉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但她用沉默回答了甄文君的問題。
甄文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根本想像不到衛庭煦經歷了怎樣的掙扎。
一口一口吃下狗食,衛庭煦沒有哭,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看見衛景和又被抓來了,姓謝的本要他看見妹妹的慘狀從而屈服,衛庭煦沒有讓姓謝的如願以償。她用堅定的目光告訴哥哥,我不會讓你蒙羞,絕對不會。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一年。我和狗也待了一整年。在這一年中謝扶宸用盡了所有能夠想像到以及超乎常人所料的手段對付我們兄妹倆,甚至在我面前讓人凌辱了當時的婢女,威脅我說,若是我再不讓我哥哥開口,那些人便要用相同的方法對待我。現在想起來我是幸運的,就在最後關頭我阿父和幾個哥哥總算找到了我們被關押的地方,將我救了出來。”後背和手臂的傷口已經全部上好了藥,衛庭煦想要伸手拿乾淨的衣衫,甄文君先她一步幫忙拿來,披在她肩頭,“對,只有我。我哥哥和其他隨從全部都死了。那幾個婢女更是被他們折辱而死。”
衛景和到最後都沒有吐露謝扶宸想要知道的事。衛庭煦被二哥抱著時,看見了他的屍體。她敬仰的大哥已經完全不是她熟悉精壯高大的模樣,已經被折磨成了皮包骨,最後的屍體小小一團,可憐地蜷縮著。
這便是傳奇的泰景大將軍最後的下場。
阿母將她接回了汝寧衛府休養,衛庭煦的情況每況愈下,阿母想起相士說的話,且衛綸懷疑此事乃是天子在後背指使,汝寧已經成為高危之地,不好再將家眷安置於此,衛綸讓妻子帶著家中老小返回平蒼,並著手培養高手暗衛,保護家人安全。自那以後衛綸的性格完全變了,他變得陰森難測,自此踏上了“奸臣”之路。
衛庭煦的傷一直都沒有起色,阿母只好尋了一處百年古剎,將她送去養著,希望佛祖能夠救她這可憐的女兒一命。
到現在為止衛庭煦還記得每日清晨和傍晚古剎里的渾渾鐘聲,無論艷陽之下還是雪地里都打著赤膊練武的僧人。她住在藏經閣內,因為身體不好基本上沒有外出的機會,就算在氣候溫和的平蒼她也很有可能因為一次溫暖春日裡的外出而病重。
藏經閣的小小窗口是她寂寞小世界的唯一出口,她時常趴在這個窗口向外看,從未和寺里的任何一位僧人說過話,但她卻能分清住在這兒的每一個人,能說出通往寺廟大門的長長階梯有多少個台階,僧人練武的院子由多少塊磚石組成,也能知道大雁什麼時候飛走,又什麼時候飛回。
她除了吃各種藥外什麼也不能做,也不想見任何人,那時候小花和靈璧跟著她住在寺中,只不過不經常見面,只有她需要時主動喚她們了她們才出現。
閱讀經書和古籍是她唯一的消遣。這兒的藏經閣除了藏有佛經之外還藏了四千多冊各家經典,乃是三十多年前一位大儒珍藏。住持曾跟衛庭煦說過這段往事,說那位大儒一生酷愛尋藏古書,可是後人卻去經商,他生怕死後家人會隨意處置這些絕本,便在死之前贈給了寺里。
衛庭煦沒日沒夜地閱讀,幾乎像著了魔一般不釋卷。
“我並不是想要用看書來遺忘,我一直都記得謝扶宸對我對我哥哥所做的所有事情。我要豐滿羽翼,學習更多了解更多,在書里找到復仇的方法。”衛庭煦平靜了許久的眼眸終於掀起波瀾,“仇恨和恥辱讓我靜心,我曾經對自己發過誓,要殺光所有謝扶宸宗族後裔。我要這姓謝之人統統死在我的手中,讓謝扶宸付出他應該付的代價。”
本來這漫長的故事說到這兒總算進入尾聲,甄文君本該鬆一口氣,但在聽到衛庭煦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想到了很久未曾記起的一件事。
即便再不想承認,再噁心,有一件事是她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她不是“甄文君”,她姓謝。
她骨子裡流淌著謝家人的血,是衛庭煦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88章 神初九年
不說同齡人, 就算是翰林院的諸多博士們都未必能夠有坐擁整個佛家典籍、各家經典和絕本的大好機會。衛庭煦幾乎讀書成痴, 連吃飯睡覺都忘記了。重傷臥床什麼地方都不能去的她,卻能夠跟隨書中內容在歷史長河中徜徉, 去往任何決定後世歷史的瞬間。
她讀遍了各代正史野史, 閱盡歷朝歷代興衰、君臣相鬥、同僚相爭。看一介布衣如何起義, 大殺四方一路稱帝, 又見他高台孤影何等寂寞。看各家聖人、宗師們對天下之解, 權貴之解, 人性之解。
每每看至不懂之處,衛庭煦便會讓靈璧和小花帶她去找崇光大師解惑。
崇光大師不僅是當代武學巨匠, 亦是鴻儒碩學之聖賢。他母親是位流落風塵的才女, 將他生在寺廟之後就離開了。崇光大師年輕時雲遊四方博覽群書,如今年逾古稀跑不動了, 便回到寺中當任主持, 看看藏經閣, 為小沙彌答疑解惑。
衛庭煦很喜歡和他聊天,與他談話總能有意外的收穫,無論她纏著大師聊多久大師都非常耐心,不嫌她還是個孩童,問的事情太幼稚。
可就算崇光大師再耐心,衛庭煦還是有很多疑惑無法解開。
“那就出去走走吧, 去看看這天下, 看看世人的生活聽聽他們的苦惱, 或許你就明白了。”
“可是我走不了, 我腿斷了。”衛庭煦揪著蓋在腿上的裙子。
“行走不一定要靠雙腿,而是靠這兒。”崇光大師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一雙濃密的白眉幾乎蓋住了他的雙眼,白鬍子遮住了嘴,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溫和的笑意。
“你真的要出去走?”
阿燎經常會來看她,那段日子裡衛庭煦會見的也就只有這位發小。阿燎時常帶些小玩意兒和零嘴來看衛庭煦。隱約從阿父阿母那邊知道衛庭煦遭遇了什麼事的阿燎無論見到什麼新奇之物都會多買一份留著,等到去寺里找衛庭煦之時一併帶給她。阿燎髮現那件事發生之後,好友的個性變得不太一樣了,沒以前活潑,總是心事重重。這時候阿燎嘴甜、招女孩子喜歡的性子便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