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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是我的恩人,以後便不要對著我下跪磕頭自稱什麼奴了,更別叫我什麼貴人,說起來你才是我的貴人。還記得嗎,我姓衛名庭煦字子卓。若沒記錯我應是大你兩歲,你今年可是十五了?”
不確定真正的甄文君是否知道她的名字,若當初有意隱瞞衛家子嗣的身份也有可能沒有告知,所以只應最後一個確定的問題:“正是十五。”回答之前先點頭,似是而非地回應關於名字的問題。
果然衛子卓也沒能挑出什麼話柄。
甄文君回答之後眼神不禁往“小花”那兒瞟,見她豹頭闊肩拳如碗,若不是胸口略有女性特質盤發的方式也為女性,實在難以相信這位壯漢是位女子。看她小眼深目發色偏黃,似乎是個胡人。沒想到粗壯的她竟有這樣嬌嫩的名字……
衛子卓微笑,繼續對甄文君道:“在親近之人外我的名字是衛子卓,‘子卓’這個字是男子的字,為的是迷惑宿敵。往後你還和以前一樣,像阿燎一般喚我庭煦就好。可記住了?”
甄文君的確沒想到她絲毫不隱瞞,不僅告知真名就連為何對外用表字都一塊兒交代,當真是對恩人不設防?她不確定,不過能確定的是所謂“宿敵”該是指清流。
甄文君略帶一點羞澀地應道:“記住了,庭煦。”
“十五啊,十五,真是最好的年華。”阿燎在一旁長吁短嘆,手裡把玩著一把羽扇,甄文君聞到了熟悉的龍炎木香,“不知月娘十五及笄之時是如何美貌,可惜現在已入黃土,春松之軀被蟲蟻啃食,不久之後便會成一堆白骨。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秋為期兮時已征。思美人兮愁屏營。這《定情歌》往後是再也沒人唱給我聽了。遺憾,實在太遺憾了……”
阿燎緬懷月娘,甄文君實在不太明白她到底是何心思。若是當真喜歡月娘為什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殺而不挽救?
阿燎回頭看甄文君,下一句話很快解開了她的疑惑:“幸好我還有文君妹妹。若庭煦你不及時出現我便要將文君妹妹收入帳中了,到時候可拿什麼賠你一個救命恩人?”
甄文君心裡暗罵一聲無恥,臉上擺出羞怯的笑容。
衛庭煦:“那我就只好燒了你滿院的芙蓉散。”
阿燎聞言色變,忙擺手:“說笑說笑,燒芙蓉散萬萬使不得。美人和芙蓉散乃是我活命之物。”
芙蓉散?甄文君心中一動,心尖上有什麼划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這東西的來歷。
女扮男裝的阿燎看起來並不像是衛庭煦的手下,倒像是知己好友,兩人談話十分隨意。
阿燎一身男裝示人行事荒唐,她和衛庭煦為了隱藏真實身份使下多少手段,羽扇便是證據。到現在甄文君都不確定這羽扇的主人到底是誰。這兩人這些年不知用多少套路忽悠了清流等人,可笑的是清流不但沒有搞清楚衛子卓是男是女,連衛子卓的名字都是對方故意泄露用以誤導的。
說是衛庭煦的救命恩人,可方才那番與阿燎的對話可以聽出,自己與那芙蓉散一樣都只是個物件,不過是個珍貴些的物件。這些門閥大戶除了自身利益外不曾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相當狂傲。
見甄文君低頭不語,衛庭煦朝著阿燎道:“我聽說文君與那月娘關係好,你提起這茬豈非惹她傷心?”
阿燎怪腔怪調道:“哎喲喲,將將找到人這就護起短來了。罷了罷了,知道你日日夜夜念著恩人,我才不在這裡礙眼攪事,你們好生磨良夜吧。”說著站起身來,往甄文君身前探了探,似乎在嗅她身上香氣,“好香,好美。我憐惜世間所有美人,但我與庭煦乃莫逆之交,再好的美人兒若存了害她的心思我也不會手軟。文君妹妹莫怕,你既是庭煦的救命恩人那便是阿燎的好妹妹,自然會憐惜你愛護你,切莫因為害怕而與我生分。庭煦性子不因人熟相當無趣,文君妹妹若是在她這兒住的煩了就來我華樓,美酒美曲兒美女郎君隨你挑選。我定會好好款待你。”
她話語間帶著警告眼神卻十分輕浮,從甄文君的臉龐轉移至胸口,將她上上下下都舔了一遍,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小花並未送阿燎出去,闔上門後返回衛庭煦身邊。
甄文君注意到了關門的動作。
見甄文君小臉發紅,衛庭煦安撫她道:
“別被阿燎嚇著,她不著調的樣子慣了,她家裡也甚少管她。在陶君城裡沒少幹些荒唐事。她可有輕薄與你?”
甄文君搖頭:“燎公子,啊不,阿燎娘子她真是個熱鬧人。我原本被養父賣進就是為了接替月娘姐姐的,如今多虧恩……庭煦姐姐搭救我才……”
話說至一半甄文君忽然發現衛庭煦所有表情都靜止了,只有一雙眼睛咬著她,仿佛終於找到了等待已久的缺口,非常滿意地慢慢品味著該從哪裡下口折磨獵物才有趣。
甄文君霎時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說話。
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甄文君思緒快若閃電飛速回憶剛才所有對話,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衛庭煦稍一探查便可知真假,怎會惹起她的懷疑?她已經小心到不能再小心,是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
衛庭煦抬起手,小花將一把匕首放到她手中。她將匕首豎在甄文君面前,安靜地看著,尋找著刀鋒最鋒利之處。
甄文君雙腿戰戰,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眨眼的瞬間這把匕首就會刺進她的胸口。
第27章 神初七年
“你可還記得這把匕首?”衛庭煦凝視著刀鋒, 刀鋒轉動將燭火倒映出一道寒光, 映在衛庭煦的臉上, 低垂的睫毛中藏著殺機。
甄文君幾乎盯穿了那把匕首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 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因綏川地處西北接壤胡國,所以有些習慣也被胡國影響, 生吃魚肉便是其中之一。綏川百姓世世代代依賴瀾彰河飲食灌溉,捕魚也是最日常的生活之一。就她所知綏川百姓經常將精巧易攜帶不出巴掌大的匕首插在盤好的長髮里,一是充當亂世防身之用, 二來從河中抓到魚後可以直接用匕首割魚肉就地食用。歧縣大街小巷賣的都是這種纏一段黑繩的鋒利銅片, 沒有任何標示如何認得?
不知道衛庭煦為什麼如此問,不記得就是不記得,甄文君打算賭一把, 賭衛庭煦又是在故弄玄虛地試探。正提氣要開口否認,沒想到衛庭煦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目光沒從匕首上移開, 自問自答道:
“這把匕首是越氏阿椒的。”
原來是說阿椒行刺一事。
也是,除了江道常之外阿椒的身份應該也被她一手掌握。
“越氏阿椒你很熟悉。她和你住在一起很長時間。”
甄文君心道,匕首之事只是試探, 莫非現下這句話才是真正的拷問?難道衛庭煦早就知道阿椒帶著她在舊廊院中同住了一年有餘?非常有可能。既然她能掌握江道常和阿椒的身份,舊廊院的那一年可能早就為她所知。
等等。
甄文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要一直抓著某個細小的點不放。阿母常說她眼皮子淺總是揪著眼前的事,她該放眼看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