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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李延意討的就是這購宅令。
馬夫本來要為她們駕車,衛庭煦讓他下來,馬車交給甄文君,就她們兩個人前往充滿神秘感的府宅。
甄文君揚起馬鞭之時心中砰砰直跳。
今日乃是端午節,沒有宵禁,入夜之後汝寧城中依舊非常熱鬧,人潮在兩個市集中穿梭著,今夜汝寧乃是一座不夜城。
無論是坊門還是市集大門都綁上艾草紮成的草人,用以辟邪。街上的百姓手臂上纏著各種顏色的長命縷,空氣之中更是少不了粽香四溢。
燦爛的燈火和熱鬧的人聲吸引衛庭煦將布簾捲起往外看。
“好熱鬧啊子卓。”甄文君駕車的技巧日漸嫻熟,車沒停,手裡已經握了一把的七色彩珠糖,咬了幾顆下來嘗了嘗,好甜好吃,便遞給了衛庭煦。
衛庭煦接過糖,盛世喜樂的浮光中甄文君發自真心的笑容印在她眼底,讓她有些動容,有些捨不得。
甄文君駕著馬車帶衛庭煦穿過市集,一路往南來到萬泉坊。
萬泉坊住的都是達官貴人,五品以上高官一半都居住於此,地皮價格奇高。甄文君駕車進入坊門之後陸陸續續路過的都是高官府邸,朱門南開,一棟棟並不奢華,卻有種說不出的威嚴。即便在盛大的節日時都讓人感覺到不易親近。
“到了。”衛庭煦指著前方不遠一處二扇門的府宅,“這是第一處,也是我最喜歡的一處。”
甄文君將馬車停下,見門鈸不是代表高官的獸首,而是一圈頗為精緻的花瓣形狀的擺錫環。腳下石階乃是湖石砌成的不規則澀浪,內種繡墩枝葉紛披,只在門口這一看便讓她心馳神往。
衛庭煦穿過兩盞薄薄的紗燈和小小的石獅子,將宅門開啟,帶著甄文君一塊兒進去。
“小心。”
借著明亮的月光,甄文君拉著衛庭煦慢慢跨過門檻,繞過豆瓣楠的照壁,進入到院內。
院內的復室高於外,乃是一套復屋。一眼望去莊嚴大氣,甄文君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愛上了這兒。
“石桌上我放了一盞手提紗燈,你去點亮。”
“好。”
今夜月朗星稀天頂之上沒有遮蔽的浮雲,甄文君很快適應了黑暗,看見了紗燈和火摺子。
取下紗燈的罩子點燃燈芯,將鵝黃色的薄薄燈罩罩了回去,提起往迴廊上映照。和衛府相比,這兒的院子不算大,布局卻相當精巧。
庭院中的大路乃是用武康石皮鋪就,夏季汝寧雨水豐沛,淋得久了竟生出些江南才能見到的苔蘚,頗有一種自然的仙氣,古樸靜雅。池塘大概只有衛家的一半大小,浮在水面上的荷花卻被打理得一絲不苟,小巧可愛。一座小小的碉鏤雲紋的橋橫臥池中,通向一處涼亭茶寮。迴廊深處矗著一棟小小的樓閣,閣樓之上隱約掛著紗燈。
衛庭煦道:“宅子不夠大,所以閣樓既作藏書閣又作琴室。”
甄文君一路走一路看,衛庭煦三言兩語地就能在她腦海里勾勒出她們二人在此生活的場景。無論是如意菱花窗格、積雪一般的梔子花還是台榭中姿態萬千的盆玩……此宅沒有咄咄逼人的富貴之氣,處處都能發現雅致的細節,甄文君越看越喜歡。
推開主院的屋門,把屋內的燈全部點燃,甄文君發現衛庭煦早就將這兒打掃得非常乾淨,看來對此處也是很滿意了。屋內比從外面看上去要寬敞許多,最特別的便是在屋子最深處竟透下一片月光。
甄文君走到月光之下抬頭望,透過琉璃屋頂正好可以望見漫天星斗。在看見璀璨星漢的一瞬間,甄文君心動不已。
“這裡是我比較滿意的一處,之前住在這兒的是位上京參加銓選的詩人,詩人是江南人士,最是懂的園林造景的奧妙。”衛庭煦慢慢走過來,“據說他在京為官十多年,因為出身不高一直都只是個小小的起居郎,難有大作為。當他看清這一切後心灰意冷,散盡所有家產購下了此宅。本想在這兒度過餘生,卻被坊內其他高官冷嘲熱諷,不得已只能低價出售此宅。”
“竟有這種事。”甄文君憤恨不平,“這院子許多珍品拓本,處處都是用心的細節,可想而知原本的主人有多愛它。這萬泉坊居然連個高雅之士都容不下麼?”
“這便是現在大聿的真實寫照。所有人都願意活在幻想之中的貴族圈子裡,排擠外部的一切,看不上也不願了解,沒有危機意識更不可能去競爭。這個圈子就像芙蓉散,越吸越上癮,越吸越腐朽。偏偏還有一群人在鞏固循環,讓大聿最上層的支柱越來越腐爛,他們依舊沉浸在溫柔鄉之中,直到屋頂塌了被砸死之時恐怕都難以醒悟。”
甄文君看著她:“子卓心懷天下,乃是大聿百姓之福。”
衛庭煦嘴角翹了翹,看著像是撐起個笑容,其實並不太像被誇獎時的滿足。
甄文君似乎沒說中衛庭煦的心思。
有點兒失落。
這麼多年了,甄文君有時候覺得自己很了解衛庭煦,而更多的時候她明白衛庭煦的心裡藏著一塊絕對隱秘的私人地帶,就算是再親密的人都不可能跨越。
她能夠交付親密之人身體,可是她的心卻不會完全屬於任何一個人。
“我們去下一處府宅看看吧。”衛庭煦就要走,甄文君“唰”地一下坐下了。
“就這兒吧,不用去別的地方了。”
衛庭煦回頭,見一束明晃晃的月光打在甄文君身上,看上去甄文君就像是乘著月光突然降世一般。
“其他三處更大更寬敞。”
甄文君搖頭,勾勾手讓她過來。
衛庭煦見她竟公然挑逗,饒有興致地過去了。
“來。”甄文君拍拍自己的大腿,“坐這兒。”
衛庭煦聽話地面對著她坐下,甄文君環著她的腰凝視她的臉,果然在月光下衛庭煦美艷無雙。這張臉無論多少次看,都很容易沉迷,忘卻周圍的一切。
指腹抹著衛庭煦精緻的小巴,甄文君又有點兒迷醉了。
“你不是喜歡這兒嗎?我看得出你對那詩人有疼惜之意。我也喜歡這裡。咱們兩人的家不必太大,太大了想從門口衝進來抱住你都得多跑好幾步。”
衛庭煦“噗嗤”一聲笑了:“文君你能有點兒出息,想的竟是這樣的事?”
“是,我就是沒出息,想一回家立刻就能抱住你。”
月光鋪在甄文君光滑而覆著一層細汗的後背上,甄文君的手托住衛庭煦的腰,兩人看著對方,極近的距離之下嗅到了只屬於對方的氣息。
她萬分後悔沒將新調製的極樂丹隨身攜帶,不然這時便能試一試藥效。
新調製的極樂丹中她換了一味藥,能夠讓人更敏感,而對身體的損傷卻會降低。她懊悔萬分,頻頻走神。
衛庭煦捧住她的臉,讓她專注地看著自己。
衛庭煦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沾濕,衣衫寬鬆地掛在手臂之上。累累的傷痕絲毫不醜陋,反而有種和她堅強的個性截然相反的脆弱之氣,格外讓甄文君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