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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就要燃盡,她也沒有叫人進來更換,自行換了。
夜已深,她依舊在御書房內,只有她一個人,不想說話不想見到任何人,李延意將自己關了起來。
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鼻樑,李延意閉著眼睛,一縷縷的輕紗從天而降,將她包圍。撥開層層疊疊的幔帳,李延意只想找到清晰的路,她甚至能確定只要撕掉這些迷惑人心的幔帳一定能找到前路。
可,萬一前方真的是陷阱呢?
她往前走,忽然幔帳被大風捲起,一陣暈眩之間她看見半步之外的萬丈深淵。
萬一呢?
一旦失敗,死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是李家是庚家是所有付出一切幫助她協助她一直到今日的人。衛庭煦是不可能心慈手軟的,埋葬的是李氏維持了二百年的江山。
她豈能做亡國之君?她豈能遺笑萬年?
李延意知道自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贏,而衛庭煦就是在和她賭最後這一點。
賭她忌憚賭她不敢下手。
李延意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又疲憊。整個房間的事物都變得非常模糊,她知道自己一天一夜未睡無論是眼睛還是身體其他部分都已經快要到極限。
她還不能倒下不能休息,因為還未將懸著的心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平安落下。
李延意收拾好了情緒重新將卷宗鋪開。
她的書桌上堆滿了中樞各官員的履歷和家世背景,她需要從這些人中找到一個能用之人。
只能靠自己,她不相信任何其他人。任何人都有可能是衛家的細作。
指尖從無數人名之下掃過,一字字一行行一卷捲地看、分析,一直到天光大亮,二十四個時辰沒有合眼的李延意忽然指腹一痛,一滴鮮血滴在了卷宗之上。
手指被沒有打磨好的竹刺刺破,疼痛反倒讓她恢復了些精神。
卷宗落了滿地,幾乎將她埋了起來。
泱泱大國,二百年國祚,九五之尊!她居然已經沒有一個可用之人。
此念頭一起,心灰意冷之感行遍四肢百骸,讓她再也無力去翻讀任何。
丟了筆踢倒椅子,起來時雙腿的酸脹和頭暈目眩幾乎要將她帶倒,她勉強撐住了身子往外走。
屋外有陽光,她知道她必須去陽光之下曬曬,必須要到花園中走走。
開門往外走時,餘光里有個人坐在門口。李延意以為自己出現錯覺,回頭一看,坐在門口的人竟是阿歆。
阿歆垂著頭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
李延意心跳漏了一拍,上前輕輕點了點她的肩膀,她睜開了眼。
“你何時回來的?一整夜都在門外為何不進來?”李延意的目光在阿歆的臉龐上流連。
“昨晚剛回來,知道你遇到了些事情,不想打擾你。”阿歆注意到李延意的憔悴,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紅腫的眼睛,忽然想到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是她的戀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手中的動作戛然而止。
李延意發現了她停頓的動作,主動握住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龐上。
“你手掌受傷了。”
“阿烈告訴我左贇突然得病致仕,我猜到了中樞有變,便加快速度回汝寧。”
李延意將她的手掌攤開,毫無預兆,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地砸了下來。
阿歆急忙道:“不過是行得匆忙忘了戴手套被韁繩磨破了而已,包紮起來上點藥很快就好了,陛下犯不著記掛這點兒小傷。”
李延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一雙本就發紅的眼睛一哭之後更紅了:“阿歆,我知道你受的苦……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想要補償你,可我發現登上了帝位之後我竟連對你好的能力都沒有了。我是不是不配當這天子。”
阿歆精神一震,挺直了身子:“陛下為何要說這種話?即便左贇走了,陛下還可以重新組建尚書台,不要因為一個人……”
李延意搖搖頭:“一切都晚了。”
阿歆不解。
“衛家有二十五萬大軍,埋伏在距離汝寧兩百里的岱安郡。”
阿歆萬分驚詫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二十五萬……”
“是,二十五萬,這只是初步調查的結果,實際的數量可能比這還要多。現在內憂外患,衛家肯定會等著沖晉軍大舉南下時趁亂起事。二十五萬,吞下汝寧只在一瞬間。”
“即便有這麼多人馬,又哪來的糧草供給?”
“甄文君,她有。她們兩人一直都未斷了關係。”
阿歆:“……”
“而且我懷疑衛綸重病是假。一旦沖晉軍攻破孟梁直達官仰,衛綸很有可能會重新爬起來指揮衛家軍。還有不容忽視的長孫家,那個長孫燃神鬼莫辨,天兵神盒正是挑釁也是警告。我覺得她到現在都未必展露出所有的本事。她們已經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而我,竟連個能相信之人都沒有。”
“陛下,即便沖晉大軍殺入關內,衛家也只可能出兵勤王,若是要趁機造反不怕被天下諸侯討伐嗎?她有什麼藉口傷你?”
“有。”
阿歆不解。
“記得我跟你說過阮家的秘卷嗎?我一直以為那秘卷記錄的只是明帝忌憚之事,對於今日的朝局不會有影響。沒想到……那秘卷記錄的竟是能讓李家徹底覆滅的關鍵之物!”
李延意對那秘卷內容一直都不太安心,當初她也不是沒試過打開木盒,只是木盒太堅硬根本打不開,衛庭煦說要試著打開便讓她去開了,李延意一直都讓阿隱追蹤秘卷之事。
昨日散了早朝回來,李延意一心都掛在薄家上,阿隱正在此時將秘卷的秘密,瑞王狸貓換太子的秘密呈了上來。
閱畢,李延意只覺得天地迸裂,整個人搖搖欲墜。
“我知道自己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若不是男女之別,太子之位又怎麼輪得到別人。”李延意看著艷陽,慘笑道,“誰知,我亦不是正統,我是那瑞王的……”說到此處李延意無法再說下去,內心深處維持著她天子尊嚴最重要的基石分崩離析,她的尊嚴全然不再。
“我也是篡位逆賊的後代,無論是男是女這江山都與我無關!天道輪迴,當年我父親偷了別人的帝位,如今我的帝位亦被他人覬覦,莫非這就是報應?”
一雙溫柔的手臂將她圈住,阿歆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若這一切不曾發生,現在的我們便是兩個世家之女,即便紈絝放浪心無鴻志,起碼有山水作伴彼此為盟。春賞百花秋賞月。”
李延意閉上眼,淚水數數而落。
她也的確幻想了阿歆所說的生活,很美好,是她想像的所有生活方式中最美好的一種。
可惜它不存在。
曾經不存在現在不存在,未來也不可能有。
睜開眼睛,依舊是她熟悉的危險重重的世界。
“我已在這個位子,沒有任何退路了。無論如何,寡人必定和衛子卓死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