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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長孫家一直都在暗中隱藏實力,阿燎如此, 長孫悟亦如此。
大聿中樞軍隊匱乏時常出錢僱傭地方士族的部曲打仗, 軍中管理混亂, 長孫悟想要積累行軍作戰的經驗完全不用擺在明面上讓人起疑, 混在部曲之中甚至掛個他人的名字便能很好地掩人耳目。等到亂世到來, 長孫悟便能立即挑起大梁。
長孫家一直扮演扮豬吃老虎的角色,不知這是不是也是和衛家協商好的。衛家一直在表面上吸引火力, 而長孫家則在暗地裡蓄勢待發。
如今衛庭煦在平蒼“丁憂”, 整個衛家除了衛綸的喪事之外沒有任何動靜,長孫一家漸漸浮了上來,這一招配合當真打得遊刃有餘。
不過,天子西行之後勢必會傳位給兩個皇子之一,如今長孫悟挾持了太后和皇子們,正是掌握了最有利的砝碼, 同時也將自己陷入了最大的危機。
步階雖然沒有和甄文君一併前往汝寧,但是他和其他幾位謀士們卻是沒有閒著。
這幾日飛到甄文君手中的書信眾多, 越看越讓她憂愁。
她一直都知道大聿中樞暗弱各地諸侯士族強大, 就連中樞要打仗都需要出錢僱傭地方部曲為國出征。每打一場仗便會消耗數年的積累, 國庫空空如也但就整個大聿而言並不是沒有錢。錢不在國庫,不在帝王手中,那些征不上來的稅已經沉澱在地方太久太久。地方的私兵和財富究竟有多少又集中在誰的手中,甄文君相當介意,畢竟這些人很有可能立即轉化為自己的敵人。
兩個月前她便讓步階和其他謀士們暗中調查大聿四十八個郡中大族私兵和財富狀況,以分析敵我優勢,得到的結果讓她憂愁。
原來在李延意為了錢大傷腦筋,甚至不惜坑蒙拐騙從大臣們手裡榨一點兒油水填補國庫之時,地方郡縣內的每一個豪族所擁有的財富都足以自立成國。甄文君覺得自己坐擁金山,可真正算起來,如今在頂尖的諸強之中或許還找不到她的名字。
時間有限,她相信步階他們所調查到的還不是全部。
若是李延意如今還活著知曉這一切,不知作何感想。
難怪大聿會亡,難怪沖晉可以長驅直入沒有受到太多阻攔。
猶記阿母跟她說過大聿開國皇帝如何起義,如何神勇大破腐敗暴戾的前朝,開創一代盛世。二百年的時間匆匆過,所有的傳奇都已經入土,聿已經成為另一個等待革新的腐朽帝國。
甄文君身處在這個動盪的年代,清晰地感受到了歷史巨輪是如何無情地從每個人身上碾過。
大聿不止一個衛家一個長孫家,甄文君發現自己的眼界一直聚焦在中樞太久,忽略了其他的威脅可能性。
無數的巨頭都在黑暗中虎視眈眈,不止是衛庭煦,所有的野心家們都在等待最佳時機。
如今長孫悟主動將太后和皇子握在手中,若是握得好了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握得不好就是引火上身。
甄文君倒是對衛家和長孫家究竟會怎麼走這一步棋非常感興趣。
長孫悟的大軍移動比甄文君獨自一人行動要慢很多,甄文君先去回汝寧一趟再追他不遲。
天將放光之時甄文君抵達汝寧城口,第一眼見到殘垣斷壁她幾乎認不出這曾經燦爛輝煌的京城。固若金湯的城池被摧殘得亂七八糟,狼煙四起,到處都是屍首,而沖晉士兵把守在外,戒備森嚴。
汝寧已被胡人占領,從正門只怕難進去,此時正值旱季,甄文君打算從地下水道入城。
水道入口被冰封得嚴嚴實實,她以火融冰,好不容易才摸了進去。
曾經熟悉的街坊變成一堆堆陌生的廢墟,如火如荼的市集橫陳著傾倒的板車和斷肢,滾滾濃煙還在不時侵入甄文君的嗅覺,讓她呼吸頗為困難。
道路堵塞屋舍倒塌,甄文君努力在其中尋找記憶中的道路。
在城中尋找多時,趁著巡查士兵不備救了幾個尚存一息的百姓,指引他們從水道離開。除此之外完全沒有她阿母的下落。
東躲西藏找了大半日,甄文君算是明白,李延意知道自己難逃此劫,恐怕已經部署好了身後事。包括她阿母。
摸了摸腰間的虎符,甄文君明白,阿母已經被捲入了戰爭洪流之中,李延意殘留之志會主動來找她。
甄文君返回長念山時阿歆和李延意的屍首不見,多出的是小梟腦門上一個大包。
“阿歆呢?”甄文君只不過是普通的詢問,見這場景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特意緩和了語氣詢問,沒想到小梟還是吸著鼻子紅了眼:
“我……我是想讓她留下來的,可是她非要走,我便使出了聿字拳想強留……”
“強留?你可知那阿歆算得上大聿數一數二的高手,你如何能強留。”
“我怎麼知道,阿母又沒說過。”
“所以拆了幾招輸的?”
“前後只拆了二十招腦門就中了一記,那人抱著屍體踏草而行,跟飛似的!我想要去追,追出幾里地她越跑越遠,我怕你回來找不到我擔心,只好放棄了。”
出乎甄文君的意料:“你居然能跟阿歆過二十招,還可以追她出幾里地都沒被甩開,行啊,比我想的要厲害很多了。”
小梟捂著腦門的包委屈道:“可也是輸了啊,還被爆了個栗子。”本以為勤學苦練這段時日自己已經非常厲害,沒想到還是慘敗,小梟噘著嘴一陣陣地想哭。甄文君蹲下來在她的包上彈了一指,小梟哀嚎著飛速後退好幾步:
“很痛啊!”
“知道痛就好。她知道你是沒有惡意,不然你早就身首異處了。”
聽到“身首異處”這四個字,小梟不寒而慄。
“雖然你可能是大聿最厲害的小孩,但在高手面前依舊不堪一擊。”甄文君正色道,“我像你這般大時已經離開阿母身邊,在生死一線間掙扎。真正的敵人不會因為你年齡小而放你一馬。這世間的殘酷你現在可能還沒有真正體會,不過我可以很負責地說,只要你有一絲懈怠就只有死路一條。眼淚可不會讓任何人心軟。”
給個甜棗再重重打幾棒,讓小梟又振奮又緊張。
“接下來我可能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果你要繼續跟著我的話,要做好隨時丟命的準備。還要來嗎?”
“要!”小梟已經忘記了額頭的疼痛,也不再撒嬌了。
“好,我給你尋了一匹馬來,是沖晉的戰馬。你長得很快也該試試戰馬了。它很野很烈,你只有比她更野更烈才能馴服得了它。”甄文君拍了拍馬鞍,“來試試看!”
小梟眼神堅定飛身上馬,這馬比她騎過的所有馬都要高,一騎上馬背那馬就開始嘶鳴,一個勁地想將她顛下來。甄文君並不多管她,已經策馬奔出了百步。小梟咬牙堅持,顛顛倒倒險些墜馬之後總算坐穩,盡力趕上甄文君的步伐。
阿隱比甄文君還要早從平蒼出發,應該早就抵達汝寧,卻一直沒有見到她的影子。
甄文君懷疑,李延意最後的意志應該是交託給了阿隱。阿隱是個非常微妙的存在,她就像李延意影子的一部分,極少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甚至連知道她存在的人都少之甚少,不像太后那般惹眼,行動起來自然自如許多,想要逮到她並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