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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文君扶著簸箕的手顫抖著, 差點將其打翻。
何時!何地!
甄文君迅速寫道。
晏業依舊保持自己的步調, 橫平豎直寫得端端正正, 仿佛在練習書法:到時小娘子自會知曉。此次重返綏川故里,小娘子切記隱藏好身份不要被衛賊識破。到了綏川之後自會有人與你聯絡。余不一一。
寫罷, 晏業將簸箕里的米抹平, 拿著甄文君吃完的空碗重新佝僂起身子,咳嗽了兩聲後說:“……小娘子所言甚是, 人生在世如浮萍, 老奴還是想開些, 偷得一日是一日。”說完他便推開門出去了。果然衛庭煦的護衛就站在門邊,並不在乎屋內的人是否發現他簾窺壁聽。晏業從他身邊慢步而過不住地嘆氣,甄文君摸著肚子向護衛道了聲“早些安歇”便打著呵欠回屋去了。
敲門之後靈璧來開門。
“怎麼這麼久?”靈璧看似隨口一問,甄文君發現她手裡握著把匕首,確定沒有異樣之後才把匕首重新放回到枕頭下面,問她, “你吃什麼了?”
“吃了碗湯餅。正巧遇見一位老者, 隨意和他聊了幾句。”
“吃飽了便睡吧, 我都睡了一來回了。”靈璧打了個呵欠重新躺回床上, 並未起疑。
甄文君“誒”了一聲應道,脫了鞋襪只穿著心衣鑽進自己的被子裡。奔波幾日積攢下的疲憊和緊繃的精神慢慢鬆懈下來,頭昏腦漲渾身不適卻依舊沒有睡意。
今夜突然冒出個比綏川謝家寬仁許多的洞春謝家謀士來與她說這麼許多,還允諾讓她見阿母,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她本來就是謝家派來刺殺衛庭煦的細作,謝扶宸大可繼續以阿母的性命來要挾自己為其辦事,可謝扶宸此舉將謝家先放低姿態再以利誘之,確實比謝太行的手腕高明許多,起碼此時她沒有憎恨謝扶宸的理由,反而應該感激。
只不過晏業的話說得越好聽,她對謝扶宸的警惕便越甚。此人能與衛家分庭抗禮相互制衡,足見其是個老謀深算之人。只怕今後更生變故且不好對付,需得給予其真正有用的信息才能穩住對方。
靈璧入睡得非常平靜,沒有任何鼾聲,就連呼吸聲也和清醒時別無二致,夜裡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睡是醒。
甄文君翻了個身,黑暗中一雙眼睛雪亮。
儘管清流一黨都是一群以仁義道德匡扶社稷為由行強人所難之事的偽君子,但此時終於進入到對她而言最好的局面。
爭吧,衛謝兩家爭,長公主和天子爭!只要鬥爭不止她的價值便會越來越高,總有天她定叫衛庭煦離不開她。
第二日清晨,天還沒有一絲光亮,衛庭煦一行人就已經備好車馬準備出發。
深夜行車白日歇息倒是衛庭煦的一貫作風,甄文君幾乎沒合眼卻精神抖擻,拉著雲中飛雪想要試著騎乘一番。
衛庭煦被小花抱上馬車坐穩,借著馬車四周的火光看見甄文君歪歪扭扭跨上馬。
“妹妹甚少騎馬,夜黑風高更要小心才是。”
甄文君回眸一笑,嘴裡呵出白氣:“放心吧姐姐,讓我試試這寶馬!我去前方為姐姐探路!”
小花暗暗看向衛庭煦,似乎在等待她發令阻止。衛庭煦倒沒看她,揚聲道:“皮猴兒慢些跑。”
衛庭煦這話如同一隻大手在甄文君後背上推了一把,她雙腿一踢馬肚,長鞭一響,白馬立即撒腿狂奔。馬蹄踏在地面上震得四周的禿樹發顫,一轉眼就消失在衛庭煦的視野中。
“女郎……”小花略略擔心她的去向,衛庭煦完全沒放在心上,讓人熄了火把,摸黑上路。
東方吐白之時甄文君騎馬回來了,奔得一身熱汗,所有的傷口都在發癢。她勒著韁繩髮髻都被吹亂了,臉上卻帶著興奮的笑,對衛庭煦的馬車喊道:“多謝姐姐賜馬!雲中飛雪果真是匹不可多得的神馬!我已探查前方道路安全無人,姐姐大可放心前行!”
聽到她的聲音衛庭煦將馬車布簾掀開。
晨光之下,白馬少女正在眼前。
馬蹄在原地來來回回敲擊地面,少女逆著光搖搖晃晃地騎於馬上,不甚熟練地控制著馬的動作,正對著她笑得爛漫純真。一根根凌亂的黑髮被陽光照成金色,像一隻騷動著,渴望離開母親獨自捕食的小獅子。
一年的時間甄文君長大了許多,個頭猛增雙腿漸修長,點漆似的圓眼睛漸漸變得細長,偶爾露出孩童的頑皮模樣正是衛庭煦最嚮往的生命之力。
甄文君駕馬緩緩向她而來,單手持著韁繩,另一隻手負在身後。
她越靠近小花越是警惕,連帶著靈璧都暗暗將手往下沉到腰際,神色有些不解和慌亂。若是這孩子再貿然接近別說她的軟刀和小花的鐵拳,就是藏在道路兩旁的暗衛也會迅速出擊將她斬成碎片。
“文君!”靈璧低低叫了她一聲想要阻止,甄文君嘴角微微上揚著,懷揣著某種自認肯定會實現的陰謀堅定地朝衛庭煦前進。而衛庭煦的眼神也緊緊抓著她,無聲較量著。
到了馬車前,離衛庭煦僅有三步之遙時,她突然將身後的手伸了出來,向衛庭煦的面前遞出一根修長之物。軟刀和鐵拳已經遞到了身前,暗衛們手裡的弩弓齊刷刷地準備完畢,卻見衛庭煦的表情微微一怔,一陣花香湧入了嗅覺里。
甄文君手中拿著一隻脆弱又鮮艷的徘徊花。
“方才探路的時候見著了這花,想起姐姐似乎喜歡就替姐姐摘了一朵。估計是早春第一隻徘徊花,有點兒蔫,但還是很漂亮。”甄文君迎著靈璧和小花戛然而止的夾擊,一副早已習慣被懷疑的模樣,絲毫沒退縮,捏著徘徊花長長花莖的尾端,花蕊對著衛庭煦的臉龐,期待地問道,“姐姐可還喜歡?”
衛庭煦接過徘徊花時輕聲道了句“謝謝”,所有護衛悄聲收攏了回去。
衛庭煦收下花時甄文君笑容更甚,許諾道:“若是姐姐喜歡,以後每一季我都幫姐姐摘花。”說完調轉了馬頭駕乘至衛庭煦的馬車一側,儼然一副貼身護衛的模樣。
靈璧瞪她一眼,怨她盡搞這些古怪,害人一驚一乍。甄文君悠然自得根本不去看她,只迎著晨間白霧前行。
小花想要檢查那花是否有古怪,衛庭煦搖了搖頭,她知趣地退下。
衛庭煦看著徘徊花,嬌嫩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的確是她最喜歡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指尖傳來尖銳的疼痛,她皺起眉時被花莖上硬刺刺破的手指很快洇出了一抹鮮紅。
“女郎!”小花立即拿出帕巾為她包紮。
甄文君迅速下馬,執起衛庭煦的手,將小花剛剛裹上的帕巾丟到一旁,含住出血的指尖認真吸吮。
一陣陣輕微的痛楚沿著指尖傳向她心裡,衛庭煦眼皮跳了跳,看著甄文君將血吐到一旁後再將手指吞入雙唇之中。反覆幾次之後總算安心,甄文君抬頭看她時嘴唇上還覆著一層又薄又亮的血跡:
“山野叢林內生長的花也不知是否有毒,且將髒血吸去為好。”甄文君誠懇解釋道。
衛庭煦指背從她唇瓣上若有似無地滑過,甄文君不知她是有意或無意,目光熱烈地追著她,被她輕巧地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