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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呢?”小花的五官又有一些變化,但還是能認出她的身份,她面如金紙走路都有些不穩,身上充滿了濃濃的藥味。她撐著柱子喘氣,完全不理會阿竺的問話,一來就問衛庭煦的下落。
“女郎在院子裡和文君飲酒……哎?你要做什麼去?”
小花直接將她甩開,徑直往院子裡走去。
“你要我退下來?”衛庭煦吃酒的動作停了下來,反問甄文君,“為何?”
“天子雖想讓你我二人雙劍合璧斬殺妖孽奸黨,可咱們兩人明年就要成親了,我就將是你們衛家人。如今咱們如日中天,只怕到時候天子不但不覺得以我來牽制你是個好主意,反而會覺得咱們衛家在繼續做大。到時候恐怕又是引火燒身。中樞鬥爭本就殘酷,子卓,我不想你身陷漩渦,不若你退下來安心在家中做些興趣之事,我的俸祿也足夠養活你我,養活整個卓君府了。”
甄文君的提議頗為真誠,二人面對面坐著,她所有思緒就連最細微的表情都被衛庭煦看在眼裡。
這只是個藉口。
天子的猜忌已經成為甄文君的刀,一把試探的刀。
要不要亮出背後的殺手鐧,就看這把刀會試探出什麼結果。
甄文君明亮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衛庭煦,等她給出答案等她放棄一切。
“女郎。”
衛庭煦還沒開口,小花卻像一隻鬼魅般出現了。
“小花?”衛庭煦站起身。
“女郎,咳咳咳……奴有幾句話要對女郎說。”
“現在?”
“對,就現在。”
小花從未對衛庭煦這麼強硬,她不由分說地直接打斷了衛庭煦和甄文君單獨相處的夜晚,將她帶走了。
甄文君不知道那夜若是衛庭煦答應了她的要求,二人之後會不會還要經歷那場天崩地塌的災難。更不知道衛庭煦那時究竟有沒有過一丁點兒後退的想法,畢竟衛庭煦心深如海,到很多很多年後甄文君都未必徹底摸透了她。
詔武三年的甄文君正在經歷人生又一次巨變。她手中抓著最後的一點點希望,猶如在狂浪之中抱著一葉孤舟。她確信下一波的巨浪就在不遠處,卻不知道它何時真正席捲。
她還在等著,緊緊攥著勉為其難能夠說服自己的希望等著,壓抑著不管不顧,一劍斬破天地的衝動。
第158章 詔武三年
衛庭煦和小花走入茶齋之中, 甄文君並沒有跟著, 甚至連站在遠處凝望都沒有。她似乎一點兒都不關心小花和衛庭煦會說些什麼,很自然地離開了。
衛庭煦看著月亮懸在高聳的清湖石之上,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 鬱鬱蔥蔥的院子裡多了些蟲鳴鳥叫, 攪得她心中難得有些亂。
“攏棲峰”已經改名為“博雅岩”, 有點兒不倫不類, 但總比叫攏棲峰讓天子猜疑來得好。
“這麼晚來打擾女郎本是不該……咳咳咳……”小花喘得厲害, “但奴擔憂女郎,只能, 打擾了……”
“小花, 你先坐下吧。”衛庭煦道。
小花坐下了。
“你可知我為何將你留在衛府?”
“女郎自然是疼惜奴,擔心奴的身子, 可是……”
“你知道便好。仲計能否真的解開鬼鳩之毒還是個未知數。現在二哥也回來了, 李延意對衛家虎視眈眈, 我要做的事兇險萬分,你如今的身體只怕承受不住。我只希望你在衛府好好養傷,待他日鬼鳩之毒消除,再回到我身邊不遲。”
小花半晌沒有說話。
“女郎早就知道鬼鳩之毒清除不了,不必說這些話安慰奴了。奴並不怕死,只怕什麼也不做就死了。奴躺在衛府的房間之內, 每日三餐皆由他人餵食。每晚入睡都有可能無法見到明日的太陽。奴走在萬丈懸崖的邊緣, 不知道懸崖之中是什麼。世間所有人都將墜落在那片漆黑之內, 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著回來。奴賤命一條, 死便死了。可是奴還未幫助女郎完成大業,還未幫助衛家洗雪逋負,奴即便死也死得不安心。”小花伏於地面,“奴只希望能夠在臨死之前繼續輔佐女郎,儘自己最後一絲綿薄之力,能夠親眼看見李氏得到應有的下場,以告慰大公子在天之靈!”
衛庭煦慢慢地回頭,臉色如霜:“你是在提醒我,不該忘記兄長被虐殺之仇,也不該忘記攘川之辱。”
小花雙拳攥緊:“我從未懷疑過女郎的決心,女郎曾經親身經歷之事旁人無法切身感受,這世上唯有女郎最明白衛家該往何處前進。”小花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道,“奴只願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女郎實現自小的抱負,登庸納揆,君臨天下!”
這幾句話說完之後小花劇烈地咳嗽,渾身的皮膚泛著血紅色,就像一張薄薄的糖紙,仿佛再咳得用力一些皮膚就會被撐破,血會像地龍一般鑽出表面,在她的身上蔓延。
衛庭煦將小花扶起來,小花的眼中有淚,充滿殷切期盼。
“不必說這些。”衛庭煦溫和道,“我從來沒有忘記大哥,沒忘記衛家之痛,更不可能將攘川發生的一切拋之腦後。”她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腹部上,“只要我還活著一天,這些永遠不可能消失的醜陋的疤痕就會提醒我,我走過怎樣的路才走到今日,又是為了什麼才忍受恥辱活了下來。”
小花淚如雨下,衛庭煦抱住她輕輕地順著她的後背。
待哭累了,衛庭煦領著小花坐下,用手帕為她擦去眼淚。
茶壺還架在爐火之上,壺中的水是熱的,衛庭煦親自為她倒了一杯水。
小花趕緊站起來,衛庭煦點了點她的肩:“就坐著,別動了。”
小花乖乖地坐了回去。
“喝水。”
小花喝了一杯水。
“最近文君似乎察覺到了一些事情。”衛庭煦從茶齋往下望,茶齋位於卓君府的中心地帶,能夠將大半個卓君府盡收眼底。她看見主院內的燈火剛剛熄滅。
“我不知道是她自己察覺的還是李延意給她的線索,不過以文君的聰慧,只要抓住了一點兒皮毛就能將整匹馬揪出來。方才文君問我是否能夠從中樞退下來,我知道那是她的試探,她想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後退,讓我收手。只要我現在收手,我與她說不定還能和平共處,她或許就能忍痛放下仇恨,繼續現在的日子。”
衛庭煦這樣說讓小花再次緊張起來:“女郎,不瞞你說,從幾年前開始我就已經分不清你對甄文君究竟是繼續利用她來找到阮氏阿穹所持的李氏一族的秘卷,還是……對她動了真情。”
衛庭煦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
“女郎該是動了真情,否則在利用她除掉謝扶宸之後,女郎有多種辦法以她來威脅阮氏阿穹,逼阮氏阿穹說出秘卷所在。可是女郎你既沒有酷刑拷問阮氏,只是將她錦衣玉食軟禁起來,也沒有以阮氏的性命來脅迫甄文君。當初女郎你讓人放出傳言,說骨倫草原的長歌國有女女生子的秘術,讓李延意垂涎三尺特意派阿燎去找秘術,而甄文君正是通過此行看似極為巧合地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女郎你一直在循循善誘極其溫柔地牽引著甄文君發現自己乃是長歌國夙斕的後裔,知道自己阿母的身份以及家族過往,就是想要她繼續查下去,總有一天會明白秘卷的所在吧……就算她愚笨無法查出,女郎你也可以故技重施,給她線索,引導她去解開秘卷之謎。女郎你完全不捨得讓甄文君受一點苦,為了保護她,也是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