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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宸這老奴行事一向出人意表,連當今太后的親弟弟都敢下手,焉知洪璦自盡這件事其中沒有別的算計。此事頗為緊急,當先與子卓提及。
李延意另抽了一片新的竹片,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待墨跡乾燥消失之後又用淺淺的墨色在上面題了一句:粽米清香,盼君歸。
“文君。”李延意招手示意甄文君上前,問道:“你可會變換字跡?”
自從甄文君救下她和長孫曜之後,李延意算是真正注意到這位小娘子。和她徹夜長談之後發現此人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奇才,衛庭煦當初並未誇口,甚至還有些謙虛。
她知道不僅林權,她手中諸位能臣都被人下毒,十位之中死了七位,其他三位命大躲過一劫。而那日林權中毒之時庖廚還做了謀士們的午膳,一共八百六十位謀士,但凡吃了飯的全死了,剩下一百多名不是在外辦事就是錯過了開飯的時刻,僥倖躲過一劫。
這是謝扶宸喪心病狂的報復。衛綸說得沒錯,一旦謝扶宸回到汝寧,先前再穩固的勝局都有可能被他逆轉。據說謝扶宸不知從何處找來一位絕世高手,這位遊俠一夜之間闖入七個戒備森嚴的府邸,妻妾還睡在身旁,第二日一醒來枕邊人的人頭不見,府里大大小小的護衛和家奴竟無一人看見,其駭人程度猶如鬼魅。
此次謝扶宸一回來就弄得整個汝寧朝堂人心惶惶,或者說李延意這方的支持者心神不寧。他們都害怕謝中丞絕不考慮後果的出擊,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是不是自己。
這幾日來李延意府中人明顯少了,就連她養了多年的門客謀士潛逃者眾多。現下正是用人之際,就算甄文君十分年輕,很多想法暫且稚嫩,李延意也只能啟用她試試。
甄文君這回才算是真正走到了李延意身邊,開始幫她探查情報。而洪璦的死便是她第一時間探查回來的消息。
被問及是否會變換字跡之時,甄文君心裡還略略地心虛,想起當日模仿衛庭煦的字跡一事。
點頭稱是之後,李延意滿意一笑道:“甚好,你將此信以不同的字跡謄抄十遍,按照十個方向一齊放出去。而這片真的待明日夜裡再往外送,可記住了?”
甄文君將竹片接過來,應道:“喏。”
“你這幾日替我牢牢盯著廷尉署,關訓一旦離開廷尉署去禁苑立刻來回我。再派人去一趟庚府,請舅舅過來一趟。”
“喏!”
這邊李延意的密信借著夜色的遮掩如候鳥一般地飛了出去,那邊廷尉關訓連夜捧著血書去面見天子。關訓的車架剛剛抵達宮門,便有無數雙盯著他的眼睛悄無聲息地四下散去,消失在汝寧夜色之中。
李延意舅舅庚拜已經五十有七,幾年前從朝中退下來,乾脆就在家中蒔花弄草逗貓養鳥。
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一藍一綠兩隻孔雀,跟白鶴養在一起十分悅目。這幾日他沒事兒就待在鳳鳥院裡餵這兩隻孔雀,聽聞奴僕來報說長公主的車架候在門前,他將手裡餵鳥用的豆餅一把撒了出去,擦了擦手慢悠悠地往外走。
長公主車駕按制應該是四匹毛色勻稱的紅馬,車寬不能過一丈,華蓋旌旗使用紅白兩個顏色,車轅和旗杆雕刻孔雀。而此時李延意派來的馬車卻用了六匹皮毛亮澤體態勻稱全身烏黑沒有一絲雜毛的御馬,車寬在一丈之上,車轅跟旗杆也都將孔雀改為了麒麟,華蓋和旌旗都用了天子才能用黑紅二色。庚拜看了眼來接他的馬車一角上偌大的一個“李”字好不招搖,便沒上去,叫奴僕把自家的馬車裝上,在最顯眼的位置上掛了一個更大的木牌,上面用金漆寫了一個“庚”字。
奴僕不解道:“庚公怎麼不坐長公主安排的車駕?豈非不敬?”
庚拜坐上馬車,閉眼養神並不言語。
到了懷琛府,李延意親自出門來接他,看到庚拜沒坐她安排的馬車便問道:“舅舅怎麼自己駕車來了?”
庚拜說:“殿下叫我來為的是洪璦自盡一事吧?來,我們進去說。”
到了書房,李延意屏退左右道:“舅舅,依你看此事是否有陷阱在其中?”
庚拜道:“殿下可曾著人去打探一下,那洪璦臨死之前可曾留下了什麼?”
李延意搖頭:“廷尉署那幫小子嘴巴倒是閉得緊,只說能說的,不能說的半個音兒都不透漏。只打聽到洪璦臨死前見過謝扶宸,我猜是為了棄小保大。我怕的是林權剛死左旭又未能救出,這洪璦臨死之前若是再咬上我們一口可就麻煩了。方才護衛們來報,說關訓去面見李舉了,我想這洪璦定是留下了什麼關鍵之物。”
庚拜摸著花白的鬍鬚道:“左旭入獄尚書令位置懸空,而天子已將大司馬一職授予謝扶宸。如今謝扶宸身兼大司馬和御史中丞兩個要旨,尚書令一職或許會讓謝扶宸的舊部嚴震接手。以我對謝扶宸的了解,此時捨去他們苦保的洪璦所圖一定不小,反咬一口……不是不可能。”
庚拜之言讓李延意心窩裡發寒。
“況且大雨馬上就要下到汝寧,荒年之中突降暴雨象徵著祥瑞,這件事對李舉萬分有利,乃是他一舉反擊的大好機會。殿下當立即潛入禁苑,我擔心明日早朝之上恐會生變,除了殿下外沒有能阻止謝扶宸和李舉的聯手。殿下需提前準備,否則一旦事變,那時殿下想要再進去恐怕已經沒有機會了。”
李延意頓時了悟:“難怪舅舅不肯坐我的車駕,原來如此。”
李延意叫人給自己更衣,換了一身下奴的衣服,與庚拜一同上了庚家的馬車,趁著夜色往禁苑去。
第81章 神初九年
卯時將到, 關訓從御書房中出來, 臉色如鐵。
在門外一直候著的姜妄手裡抱著關訓來時所披的薄衫, 關訓一路低頭走著並未停步, 姜妄跟在他身後,準確無誤地將薄衫覆在他肩頭, 隨著他一路至宮門外的馬車上。
關訓臉色不太好看,姜妄大抵能猜到李舉會跟他說什麼。
關訓來向天子匯報之前特地詢問了獄吏,得知洪璦自盡前夕謝中丞曾持天子令牌和他的官印來訪, 讓人提審了洪璦。兩人談了不到半個時辰後謝中丞就走了。待他走後獄吏便沒再去過洪璦的牢房。至於他是什麼時候自盡的不得而知, 驗屍結果是中毒而亡,此毒乃是□□,服下後嘔血兩日才會死。
“毒藥自然是謝扶宸帶給他的了。”姜妄摸著手指上的玉扳指, 誇張地哀嘆了一聲,“這光祿卿沾了自個兒嘔出的血,在囚衣上寫滿了血書該是什麼心情。為了保住闔族性命和天子的利益死扛了這麼久, 最後還是被賜了毒藥又是什麼心情。只不過這回他保住了國丈卻將咱們廷尉署給害慘了,犯人罪名未定沒查清楚背後關係,也未畫押卻突然死了, 此事咱們廷尉署難逃責任。奉典,天子老早就看咱們不順眼了, 恐怕這回會借著洪璦一事對廷尉署大動干戈,甚至將咱們連根拔起也不是不可能。”
姜妄說的話依舊讓人不喜歡, 他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 正因此關訓才會提拔他出任廷尉史。這回他的話依舊梗得人心難受, 關訓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