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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璧挖了半天手指凍紅了才刨出兩串蒲桃來。還是小花威猛,將靈璧揮到一旁,虎軀一衝雙臂夾緊,上半身從馬車裡退回來時懷裡帶出一座小山般的冰渣和鮮嫩飽滿的蒲桃。
靈璧嫌她太過粗魯,生怕蒲桃被她夾破,急忙讓人遞上盤子,小心地將蒲桃一串串揀出來。
蒲桃由冰保存枝幹都還是青綠色的,非常新鮮,咬一口汁水流得滿嘴,又香又甜。小花特別愛吃甜口的食物,就連粥里都愛放糖。這胡國蒲桃衛庭煦賞了她幾串,她昂起頭張開大嘴,將整串蒲桃吊入口中,一頓猛嚼之後再拎出來時只剩下枝幹,連核帶皮都吞進了肚子裡。
甄文君在旁看得心驚膽戰,思索著小花除了力大如牛外是否還練過什麼嘴上功夫,如果有一日非要和她近地肉搏是否要注意不被她咬傷。
靈璧臉上帶笑,但多少有些嫌棄小花粗鄙,見她被嗆了之後咳了幾聲不免好笑。衛庭煦卻伸長手臂幫她順背,關懷道:
“吃慢點兒,吃完還有,這一大車呢。文君妹妹一個人也吃不下那麼多,剩下的全是你的,可好?”
小花點點頭,再拿了一串吃法相同,這回學聰明了些不仰頭也就嗆不著,吃得更帶勁。
甄文君見衛庭煦胳膊支在四輪車的扶手上,托著下巴面帶笑意專注地看著小花,手中攥好了帕子,等她吃完一串間歇的工夫遞給她,讓她擦擦嘴。
這主僕二人的關係……嘖,當真古怪。
衛庭煦雖說兇殘,可她對下屬幾乎沒有架子。或許是因為常年身體不好的原因,幾乎沒怎麼見她吃過東西,但凡有點兒好吃好喝的全都賞給家奴了。靈璧吃的用的幾乎和衛庭煦一模一樣,但即便如此衛庭煦看她的眼神並沒有看小花那樣炙熱。
衛庭煦是否有什麼怪癖。
想到這兒甄文君偷偷看一眼衛庭煦和小花,這兩人的臉同時出現在視野之中,如同夜叉和公主,野獸與嬌花,實在太不般配。
別多想。甄文君勸自己,有這閒情八卦的心思不如想想如何躲過靈璧的眼睛。
自從上回和靈璧去鬧市走了一趟,兩人互相試探之後又一道出去了幾次,靈璧似乎猜到她要尋暗樁,對她寸步不離。
即便如此,甄文君也已經想到了應對之計。
甄文君走過每一條街道,遇到的每個人,都努力將他們記下。陶君城人口較多,比歧縣大三倍有餘,每回她出門都特意選在不同的時辰,就是為了看看城中到底有多少整日“在外遊蕩”的閒漢。
她自小記性很好,阿母口頭教她的經學詩歌,只要說上一遍她就能記個九成。數年前和阿熏玩鬧時說過的話都能一一記在腦海中,需要時馬上翻出來算帳,因此阿熏總說她記仇。謝家上上下下十多位妾,加上她們生的孩子、家中家奴、部曲和謀士,整個謝府養了兩百多號人,她三歲時就能認清所有人的長相、身份、姓名,甚至在聽過幾次他們說話後便能歸納誰與誰是同鄉,是否綏川人士還是其他地界的人。
對於認人,甄文君很有信心。
不記不知道,一記可真嚇了一大跳。
陶君城內遊走的這些面貌已經被記在她腦子的閒漢、走卒、商販甚至是流民,喬裝改扮的可疑人士竟有四百人之多。他們有時調換衣著有時變化身份,甚至連容貌都有些改變。若是容貌不變的甄文君記得也容易,若是換了張臉也逃不過甄文君的眼睛。因為她並不以容貌記人,而是以耳朵和走路的習慣記憶。這些日子她走遍了陶君城的大街小巷,見到個店鋪就進,見到小攤就買。不僅是為了將所有人的耳朵和身形都看一遍,更是為了迷惑緊隨她身後的靈璧,讓她分不清到底哪家才是暗樁。
記了三天後,做的夢裡都是晃動的耳朵和搖擺個胳膊,甄文君說的夢話也全都是耳垂多肉耳骨突出,內八字外八字……
如此費盡心思得到了結果,甄文君驚惶。
多年戰亂使得大聿滿目蒼夷,有詩道“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陶君城作為洞春以南的富庶之地,人口也不會多於兩萬。就這樣一個萬人城池之內光是她能確定的衛家游偵就有四百多人?這還只是靠近平蒼郡衛庭煦短住之地,若是真到了平蒼境內是不是遍地走的百姓全都是衛家的人?無法想像。
介於衛家耳目之多勢力之大,甄文君更需小心謹慎應對。
看似靈璧單獨一人跟在她身後,一旦發生衝突,無數隱形的游偵便會在第一時間從四面八方湧來協助她。甄文君一直都行走在狼群之中,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衛庭煦說過謝家在此地的勢力已經被她全部剷除,可是阿椒所說的暗樁因形態特殊,依舊留於此地,並且甄文君已經找到它了。
幸虧她有少女身份在身,也是村姑入城,在起初的殺戮陰影過後,很快對陶君城的所有新奇事物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也無可厚非。甄文君在城裡吃吃喝喝之時已經找到了暗樁。
她和靈璧都心知肚明,無論是誰來到衛庭煦身邊都要經過層層觀察,可“恩人”這層身份罩聲,衛庭煦若是將她囚禁也太說不過去。即便今日她不是清流派來的細作,衛庭煦會放任她自由,但靈璧依舊會緊跟著她。在兩人都明白這層道理的情況下如何於靈璧的眼皮底下將消息傳出去,這才是關鍵。
在外晃蕩了一整天,靈璧的腿都走酸了,問甄文君何時回去。
“可是想給庭煦姐姐做棉襖的合適布莊還沒找到呢。那些粗布都不好。”甄文君一手拿著李子一手抓塊餅,根本是吃得歡天喜地不想回去。
靈璧也不多說,跟在她身後耐心保持著笑容,忽然見她飛速地往左側一拐,鑽進了一家店鋪之內。靈璧立即跟上去,見這是間藥鋪。
甄文君報了一些藥材的名字,問夥計有沒有。夥計聽了後皺眉道:
“娘子所說的藥材個別稀有,店中暫無庫存。不過我們掌柜去進貨了,娘子等不住的話可以留下藥方和宅院地址,藥材到齊之後我親自給您送去。”
“如此甚好,請問可有筆墨?”
“有的。”夥計尋來筆墨竹片遞給她,她邊寫邊跟靈璧說:
“庭煦姐姐常年體虛,我對藥理略知皮毛,開一劑補氣的藥說不定能幫上姐姐的忙。”
靈璧沒說話,看她寫下黃芪、當歸、白參、三七等藥材後交給夥計。再看那夥計眉清目秀正是弱冠之年,眉宇間神色自若,怎麼看都不像是小小藥鋪的夥計。
雖說這藥方乍看之下沒有什麼特別,可靈璧深知刺客細作們最會以“字驗”來傳遞情報。這些看似平常的文字其實暗含玄機,只有傳接雙方才懂字驗為何。只要根據約定好的字驗重新排列文字或是按一定順序取出某幾個字,便能互通消息。
靈璧站在她身旁只是看著什麼也沒說,待甄文君交了銀子離開之後,靈璧隨她上了馬車。
馬車一離開,藥店裡立即衝進近十人,在夥計詫異的目光中藥店門被粗暴合上,大刀將他砍得七零八碎,竹片被奪走,燒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