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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快要到城邊,阿來繼續追上去。
人群情緒激昂,分明是有人帶頭煽動情緒。阿來看見有個長髯飄逸一身儒雅書生裝扮的男人在人群中大喊,說謝家不義,誓要為孫明公討個公道!周圍一群粗壯漢子跟著附和,百姓的情緒被一浪浪地煽動。
那個長髯書生阿來識得,正是孫明義屬官,跟隨他多年的主簿。其他幾個漢子都是縣衙里的衙役。
阿來對這些人的行徑十分不解,既然要討公道為何不往上報奏?即便想要私下尋仇也該收斂情緒,到暗地裡低調謀劃,也好讓人防不勝防。當街大喊大叫豈不是都讓敵人和旁人都聽了去?這公道到底是要討還是隨口說說而已?
眼看馬車就要出城,孫明義回頭向主簿們喊道:
“我孫明義這一生於國於民問心無愧!如今落難,不求諸位相救以免被孫某連累,只求大家看著昔日情分上對孫某妻兒多加照拂!如此孫某在黃泉路上才能走得了無牽掛!孫明義叩謝諸位!”說完他便伏下咣咣咣地磕頭,一片哭聲傳遍大街小巷……
看完了熱鬧,到了傍晚時分阿來才回家。
她翻牆回到謝府時驍氏早就醒了,翻牆的整個過程被驍氏從窗戶里看得一清二楚,人還在騰空就感受到了來自阿母眼神里的殺氣。
安安穩穩地落地,阿來縮著脖子輕著步伐,膽戰心驚地推門進來。倒也沒臊眉耷眼,反而一口一個阿母叫得特別甜,讓驍氏快快坐到床上,將棉襖展開披到她身上,抱起她的腿就要幫她套上護膝。
“你就為了買這些翻牆出去的?”驍氏的表情平靜,看上去不太像下一秒就跳起來敲她腦袋的樣子。不過阿來知道驍氏一向特別能隱藏情緒,現在不怒不代表一會兒不怒,最好的方法就是大方承認自己又用輕功翻牆了,撒個嬌以求原諒。
“阿母……阿來知道您要說什麼,說我不該亂用武功,萬一被人看見不好云云。謝公讓人守著門不讓我出去,我繞到後面的院子翻出去的,絕對沒有人看見。阿來挑了好久才挑中這件襖子,阿母你摸,又厚又暖又擋風!阿母每年冬天腿疾都會發作,痛得整晚整晚睡不著。現在又因為阿來受了傷,阿來不忍心看著阿母繼續受苦,即便阿母因此要責罰我,我也不後悔。”
“哦,所以這襖子和護膝都是你買來孝敬我的嗎?”聽完阿來情深意切的話,驍氏凌厲的眼神略有緩和,甚至帶上了一些溫情。阿來知道自己的苦肉計得逞了,心中不免得意。
阿母平日裡雖然嚴厲,骨子裡卻是一位慈母,只要稍微撒撒嬌她就很容易抵抗不了。
“阿來孝敬母親是應該的!”阿來甜甜地笑,笑得真心實意——很好,又混過去一次。
沒想到驍氏表情一變,忽然站了起來,喝道:“都是你買的?!你哪來的銀子!”
驍氏這麼一聲質問阿來完全傻眼。
原來阿母的重點從一開始就不在翻不翻牆這件事上,而是盯上了賣襖子和護膝銀子的來路。驍氏知道女兒思路活躍,要是直接問的話指不定會被她閃躲過去,所以兜了一個圈子聲東擊西,輕鬆讓她交待了。
阿來被出其不意地一問懵住了,眼神閃爍“呃”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編了。”驍氏說,“你說實話,我不打你。”
“真的不打?”
“阿母什麼時候騙過你?近日這麼多事阿母累了,打不動你。”
阿來知道她言而有信,說打肯定打,說不打那就真的準備放她一馬了。仔細看阿母一張發黃的臉上全是疲倦氣虛之態,想必近日一系列的事讓她愁心。更不忍心讓她多擔憂,阿來將十二個蒸餅換回兩個銀鋌的事跟她說了。
驍氏聽完之後哭笑不得,真不知該說她孺子不可教也還是說她機智過人。
“你和我小時候太像了。總是耐不住骨子裡的躁動,覺得凡事都有把握辦成,且能辦到最好。看不得做不了事的笨蛋,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不凡。”
阿來跪在她面前低頭不語,心裡暗暗吃驚,阿母說的的確是她藏在心中深處的想法。
“但是不凡又如何……”驍氏聲音漸小眼神發直,陷入了短暫的回憶後,很快調整了情緒,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羊皮手套上。
“這是給阿熏買的吧?”
阿來點點頭。
驍氏輕嘆一聲道:“你這孩子生逢亂世卻如此重情,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兩人一時無話,腦中都在構建同一想法。阿來正要開口時卻聽驍氏道:
“若阿母想要帶你離開謝府,離開綏川,你可願意?”
阿來兩眼放光,當即點頭道:“當然願意!不瞞阿母說……”話說一半她忽然警惕,跑到窗邊看了一眼屋外沒人,再折返回來道:
“不瞞阿母說,我也有此想法。”
她將今日聽聞謝公陷害孫明義之事說了:“今日我出去打聽了,流民雖已開始收編分配到綏川各地,但這只是流民禍亂的開端而已。若及錫國那邊戰火不熄,要湧來的流民只怕會更多。鬍子如此兇悍殘忍,再生出更多暴亂恐怕連謝府都難以全身而退。而且孫明義屬官已有反撲謝府之勢,且不說這些人能不能成事,就謝太行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寒心。就算今日不栽在孫明義屬官手中,他日也定會隕在自己德行之下。阿來也有去意,正要回來和阿母說呢。”
驍氏問她:“現在離開謝府,你能捨得下阿熏嗎?”
“我,自然捨不得。可我現在身無長物一文不名,又能報答阿熏什麼。還不如先離開這裡,遠走高飛,說不定來日還能助她一臂之力。”
“哦?可如今謝太行讓人把守大門,限制了咱們的出入自由,你我皆是奴籍且縫亂世處處危機,你可有離開謝府的萬全之策?”
阿來知道阿母在考校她,狡黠一笑道:“阿來有上中下三策。”
“說來聽聽。”
“先說這下策。身為奴籍,沒有謝家文書我們沒辦法通關歧縣城門,但城中的河水連通至城外的瀾彰河,我們趁夜逃出謝府後可從河裡潛出去。只是從水道游出去耗時太長,若在水中氣力用盡只怕會葬身魚腹。而且河水冰冷刺骨,阿母的腿又不能受寒,此計兇險且後患無窮,是為下策。”
見阿母點頭,阿來繼續說中策:“如今流民入城,既是危機也是機遇。現在謝公正想借綏川各世家的手收編流民,我們可藉此勢混在流民之中離開歧縣。雖然脫離不了綏川,但入了軍籍後就和謝家再無關係。即便謝家找到我們也無可奈何。大聿軍籍男丁上前線打仗,我們則會被分配去官田耕種。此策不妥之處也在於此。雖然可以擺脫謝家卻依舊不算自由之身,耕種的田地也無法歸自己所有,只能得過且過了此一生。”
阿來不僅著想眼前,連日後生活都想到了。看來上回說她眼皮子淺她的確有往心裡去。
“說說這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