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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懋臨納悶, 為何不讓她死?她活著還有什麼價值?
又是誰不讓她死?是衛庭煦?衛庭煦就是為了讓甄將軍親自送她上刑場麼?
就只是為了這麼一點點不知所謂的樂趣?
“自殺被人救了?”
密探進入衛庭煦的書房報告姚懋臨自殺未果一事, 有一點兒出乎衛庭煦的意料。
她是沒想要姚懋臨活, 以她為引子拎出整個姚家是她的計劃, 料想過姚懋臨會在獄中自盡,若是自盡了便罷,衛庭煦沒有太多折磨人的興致。若是沒死,也是走個過場,姚懋臨很快就會被斬。姚霖是不可能來京中受審的,姚家一定會反。
就算姚家不反,三年之內必定也有別的勢力會反。誰最先反誰就落盡了倫常下風,為何不拱那姚家當著出頭鳥?
而只要姚家一動,李氏王爺庚氏餘黨還有各地按捺許久的藩鎮力量便會一同拔地而起,到時候便是中原再一次洗牌之際。
新政新律的確還很脆弱,衛庭煦本想要再給中樞一點時間,但昨日阿倉等人居然能夠到禁苑雅集上行刺她,明日便會有人直接到卓君府殺她。繼續等待下去只會將自己陷入越來越危險的境地。
衛氏和長孫氏早就做好了準備,如今甄文君也和她情比金堅,正是她等待多年的最好時機。
姚氏舉兵的消息暫未等到,卻等來了姚懋臨被救的古怪消息。
衛庭煦正在和密探對話,書房外傳來敲門聲。
“子卓,你在嗎?”
密探聽出是甄文君的聲音,正想要從後窗離開,被衛庭煦叫了回來。
“你不必走。”
密探站在牆角,甄文君端著她昨日在庖廚研究了大半日,適合夏季吃的蟹生和鵪鶉茄進屋,將盛著食物的木盤放到衛庭煦面前,對那密探笑道:
“你也來嘗嘗。”
密探穿著一身夜行衣只想當一個角落中的黑影,甄文君突然和他說話,場面有點兒尷尬,他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多謝將……多謝夫人。”
衛庭煦見盤中的小食是她前幾日隨意提及的,沒想到甄文君記在心上,居然真的像模像樣地做了出來,又欣喜又意外。夾了一柳蟹生入口,無比鮮甜。
甄文君什麼也沒問,就專心看著衛庭煦將小食吃完。吃完後衛庭煦自個兒跟她說了姚懋臨在獄中企圖自盡卻被人救一事。
“會不會是天子所為?”甄文君道,“當初姚懋臨入仕之時,不是已經有人趕在你之前將她圈了出來麼?她能夠被選入中樞對天子而言必定大有用處,暫時不讓她死,想必是為了借她之罪,把中樞的所有女官都拖下水。”
“談何容易。”衛庭煦道,“如今中樞十人之中已有一名女性,想要借這麼點小事便對女官不利,只怕是痴人說夢。”
“若是加上雅聚行刺一事呢?”
甄文君這一問讓衛庭煦怔了一怔。
“天子既然會走這步棋,必定已經想好了後續。”甄文君道,“他必定不會先對咱們下手,我猜測他會從太學院開刀,以雅聚上行刺的女官出自太學院為名,驅逐太學院的女學生,合情合理。一旦天子做了這領頭羊,朝中劉紹培植的勢力,還有我們的敵黨必定會附和。無論最後太學院會不會被徹底清查,這次正面衝突必定會傷及女官根基。到時候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天子。天子想要掌權想要反目,這是必然的。就算不在今日反目,隨著他年齡的增大,這一日總是會來臨。只要天子下手,一定會牽動早就窺視多時的勢力,對咱們而言或許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甄文君所言在理,站在一旁的密探也不住點頭。
甄文君道:“姚懋臨是他打壓女官的一枚棋子,阿倉等人的行刺或許也是他和劉紹的把戲。無論是或不是,如今的形勢對天子極為有利。姚懋臨若是這麼快死在獄中,只怕會落人口舌,說她有冤情。可若是她活著,能夠弄出一份假的供詞,想讓她指認任何人都可以,甚至反咬咱們一口都行。”
衛庭煦接著她的話往下想:“而且姚家反,不是反天子,反的是咱們。等到借題發揮打壓女官之後,天子甚至可以將姚懋臨送回姚家,送一個天大的人情從而收復姚氏,聯合姚家之力。對咱們而言會是個大麻煩。”
甄文君見衛庭煦面露難色,心裡也有些盤根錯節需要時間梳理。沒想到愁緒還未上心頭,衛庭煦忽然甜甜地笑,手指壓在甄文君的眉心,將她自然蹙起的褶皺壓平:
“看你一臉愁容,不過是天子一個小小的叛逆便讓你愁苦了?有什麼可怕,只要你阿母一日還在卓君府,卓君府便是有金光護身,天子不會捨得傷她的。再說,等姚家能和天子搭上線,只怕是中原已經大亂,到時候天子要對付的只怕不止咱們一方勢力。至於女官這事兒麼,姚懋臨還是儘早殺了為好。姚家肯定要反,但他什麼時候反不得而知。要是拖拖拉拉一年半載還沒動靜的話,對天子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子卓可是已經有了計策?”
衛庭煦將空空如也的盤子遞給她:“再給我來一份蟹生我就告訴你。”
炎炎夏日,姚懋臨在悶熱的獄中生不如死,傷口發炎流膿,還被銬著無法動彈。每日昏昏沉沉地看著獄卒在她面前吃喝,她連水也沒辦法喝一口。為了防止她咬舌自盡,連嘴也被嚴嚴實實地堵上。
沒有食物也不能休息,屬於她的只有皮開肉綻和欲死不能的無盡痛苦。
這種狀況下即便有人進入牢房將獄卒殺了,她也沒有任何精力抬頭去看來者是誰。
直到刺客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將鐵鐐斬斷,將她放平在地,她才意識到有什麼大事件發生。而她的性命恐怕也要就此終結。
姚懋臨瘦得不成人形,一頭亂髮和滿臉乾涸的血跡,於當初在桂蘭宴上意氣風發的著作郎已然完全不同。她咳嗽了兩聲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了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穿著從頭裹到腳的夜行衣,只露出一雙眼睛。
姚懋臨一把抓住她:“甄將軍!”
被她抓住的黑衣人淡淡看她一眼,將她的手扯開。
姚懋臨這才發現,這黑衣服的確是個女子沒錯,眉眼之間也頗有些英氣,但她不是甄文君。
怎麼可能是甄將軍?
姚懋臨的腦袋被套上黑色的布袋。
在進入永恆的黑暗之前,她以為自己會想到甄文君,會帶著甄將軍的笑容死去,沒想到當她意識即將消失時,出現在眼前的是姐姐姚照儀。
曾經姚照儀抱她哄她無論多累都會帶著她去市集上買糖吃。對她的溫柔對她百依百順,呵護著她成長。這些童年珍藏的記憶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記起了。
姚懋臨雄心壯志來到汝寧,沒有為姚家做任何事,更沒有報答姐姐。一事無成,還連累整個姚家跟著她受罪。
她到底在做什麼。
姚照儀坐在四輪車上,背對著她低聲抽泣。
姚懋臨走上去抱住她,千言萬語想說,最後說出口的只有三個字。